出世的哲学 入世的哲学---03
--------解读冯友兰
--------散摘于冯友兰的《中国近代哲学简史》
术数与科学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就是以积极的态度解释自然,通过征服自然使之为人类服务。八卦、六十四卦。各卦中的连线是阳的符号,断线是阴的符号。阴阳家试图用数把五行与阴阳联系起来。
荀子最著名的是他的性恶学说。荀子的哲学可以说是教养的哲学。他的总论点是,凡是善的、有价值的东西都是人努力的产物。价值来自文化,文化是人的创造。正是在这一点上,人在宇宙中与天、地有同等的重要性。
宇宙的三种势力:天、地、人,各有自己特殊的职责。“第一个方面,荀子指出,人们不可能没有某种社会组织而生活。这是因为,人们要生活得好些,有必要合作互助。以解释道德上的善的起源。这种论证完全是功利主义的,与墨子的论证很相似。
人心有两方面:理智的,情感的。宗教,诗,二者都是人的幻想的表现。二者都是把想象和现实融合起来。所不同者,宗教是把它当作真的来说,而诗是把它当作假的来说。 “势” “术” “法” “势”,指权力,权威;“法”,指法律,法制;“术”,指办事、用人的方法和艺术。也就是政治手腕。
韩非是法家最后的也是最大的理论家,法家已经有三派,慎到为首。慎到,申不害,商鞅。 韩非认为,这三者都是不可缺少的赏、罚,韩非叫做君主的“二柄”(同上)。二柄之所以有效,是由于人性趋利而避害。
道家与法家代表中国思想的两个极端。道家认为,人本来完全是天真的;法家认为,人本来完全是邪恶的。道家主张绝对的个人自由;法家主张绝对的社会控制。可是在无为的观念上,两个极端却遇合了。
儒家主张,治理百姓应当以礼以德。不应当以法以刑。儒家的观念是理想主义的,法家的观念是现实主义的。 儒家的形上学。一个人,一切欲望和情感都满足和表达到恰当的限度,他的内部就达到和谐,在精神上很健康。一个社会也同样,其中各式各样的人的一切欲望和情感,都满足和表现到恰当的限度,这个社会的内部就达到和谐,安定而有秩序。
“历史决不会重演”。又 “日光之下无新事”。这两句话结合起来也许含有全面的真理。从中国的观点看,在国际政治的范围内,世界史就像是重演春秋战国时代的中国史: 一个人并不一定要当了国家或天下的元首,然后才能作治国平天下的事。他仅仅需要作为国家一分子,为国尽力而为;作为天下一分子,为天下尽力而为。只要这样,他就是尽到了治国平天下的全部责任。他如此诚实地尽力而为,他就是止于至善了。
一个人,只要能为世界政治和世界和平着想.也就够了。他并不是第一个为此着想的人,但是很有意义的是,他竟做得如此地有系统。在他看来,光是治好自己本国,并不是为政的最后目的,也不是修身的最后目的。
蒙古人和满人征服了中国的时候,他们早巳在很大程度接受了中国文化。他们在政治上统治中国,中国在文化上统治他们。
中国人自以为是人世间唯一的文明人的信念。“禅”的精神。禅宗是中国佛教的一支,它真正是佛学和道家哲学最精妙之处的结合。禅”或“禅那”是梵文Dhyana的音译,原意是沉思、静虑。一个人若到了顿悟的边缘,这就是禅师最能帮助他的时刻。一个人即将发生这种飞跃了,这时候,无论多么小的帮助,也是重大的帮助。这时候,禅师们惯于施展他们所谓“棒喝”的方法,帮助发生顿悟的一跃。
禅宗文献记载许多这样的事情:某位禅师要他的弟子考虑某个问题,然后突然用棒子敲他几下,或向他大喝一声。如果棒喝的时机恰好,结果就是弟子发生顿悟。这些事情似乎可以这样解释:施展这样的物理和生理动作,震动了弟子,使他发生了准备已久的心理觉悟。
禅师们用“如桶底子脱”的比喻,形容顿悟。桶底子脱了,则桶中所有之物,都顿时脱出。同样地,一个人顿悟了,就觉得以前所有的各种问题,也顿时解决。其解决并不是具体地解决,而是在悟中了解此等问题,本来都不是问题。所以悟后所得之道,为“不疑之道”。
禅宗有一句常用的话;“山是山,水是水。”在你迷中,山是山.水是水。在你悟时,山还是山,水还是水。
哲学上一切伟大的形上学系统,无论它在方法论上是正的还是负的,无一不把自己戴上“神秘主义”的大帽子。负的方法在实质上是神秘主义的方法。但是甚至在柏拉图、亚力士多德、斯宾诺莎那里,正的方法是用得极好了,可是他们的系统的顶点也都有神秘性质。
哲学家或在《理想国》里看出“善”的“理念”并且自身与之同一,或在《形上学》里看出“思想思想”的“上帝”并且自身与之同一,或在《伦理学》里看出自己“从永恒的观点看万物”并且享受“上帝理智的爱”,在这些时候,除了静默,他们还能做什么呢?用“非一”、“非多”、“非非一”、“非非多”这样的词形容他们的状态,岂不更好吗?
在中国哲学史中,正的方法从未得到充分发展;中国哲学历来缺乏清晰的思想,这也是中国哲学以单纯为特色的原因之一。其单纯性也就是非常素朴的。清晰思想不是哲学的目的,但是它是每个哲学家需要的不可缺少的训练。它确实是中国哲学家所需要的。另一方面,在西方哲学史中从未见到充分发展的负的方法。只有两者相结合才能产生未来的哲学。
严复译的书为什么风行全国,有三个原因。第一是甲午战争中国败于日本,震破了中古老文明的优越感,使之产生了解西方思想的愿望。
第二个原因是严复在其译文中写了许多按语,比较,以便读者更好地了解。第三个原因是,在严复的译文中、最典雅的古文,读起来就像是读《墨子》、《荀子》一样。像中国经典的本身一样地有价值。
研究哲学,无所谓完不完。若要它完,我一句话就能完;不要它完,就永远不会完。” 用逻辑分析方法解释和分析古代的观念,形成了时代精神的特征, 二谛”:
(l)普通人以万物为实“有”,而不知“无”。诸佛告诉他们,万物实际上都是“无”,“空”。在这个层次上,说万物是“有”,这是俗谛;说万物是“无”,这是真谛。
(2)说万物是“有”,这是片面的;但是说万物是“无”,也是片面的。“有”同时就是“无”。例如,我们面前的桌子,要表明它正在停止存在,并不需要毁掉它、事实上。它无时无刻不是正在停止其存在。其原因在于,你开始毁桌子,你所想毁的桌子已经停止存在了。万物非有非无。这是真谛。
(3)但是 (即非有非无),意昧着进行区别。而一切区别的本身就是片面的。真谛就在于说:万物非有非无,而又非非有非非无;中道不片面,而又非不片面。 佛学讨论的中心问题,与道家讨论的中心问题,有相似之处,都是突出“有,无”二宇。 照佛学的说法,这一切痛苦,都起于个人对事物本性的根本无知。宇宙的一切事物都是心的表现,所以是虚幻的,暂时的,可是无知的个人还是渴求它们,迷恋它们。这种根本无知,就是“无明”。无明生贪嗔痴恋;由于对于生的贪恋,个人就陷入永恒的生死轮回,万劫不复。
一切都否定了,包括否定这个“否定一切”,就可以达到庄子哲学中相同的境界,就是忘了一切,连这个“忘了一切”也忘了。这种状态,庄子称之为“坐忘”,佛家称之为“涅盘”。我们不可以问佛教此宗,涅盘状态确切地是什么,因为,照它说的,达到第三层次的真谛,就什么也不能说了。
万物每刻都在变化。善不受报 顿悟成佛 其间没有中间的步骤。
一切众生,莫不是佛,亦皆涅盘。 身如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莫使染尘埃。
针对此偈,慧能作偈云: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据说弘忍赞赏慧能的偈,指定他为继承人,是为六祖(见《六祖坛经》卷一)。 神秀的偈强调宇宙的心,即道生所说的佛性。慧能的偈强调僧肇所说的无。禅宗有两句常说的话:“即心即佛”。“非心非佛”。神秀的偈表现了前一句,慧能的偈表现了后一句。
不修之修本身就是一种修,正如不知之知本身也是一种知。这样的知。不同于原来的无明;不修之修,也不同于原来的自然。因为原来的无明和自然,都是自然的产物;而不知之知,不修之修,都是精神的创造。
安乐先生,不显姓氏。 垂三十年,居洛之俟(无此字:ocr)。 风月情怀,江湖性气。 色斯其举,翔而后至。 无贱无贫,无富无贵。 无将无迎,无拘无忌。 窘未尝忧,饮不至醉。 收天下春,归之肝肺。 盆池资吟,瓮牖荐睡。 小车赏心,大笔快志。 或戴接篱,或著半臂。 或坐林间,或行水际。 乐见善人,乐闻善事。 乐道善言,乐行善意。 闻人之恶,若负芒刺。 闻人之善,如佩兰蕙。 不侵禅伯,不谈方士。 不出户庭,直际天地。 三军莫凌,万钟莫致。 为快活人,六十五岁。 (《伊川击壤集》卷十四)
新儒家处理情感的方法,遵循着与王弼的相同的路线。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要将情感与自我联系起来。程颢说:“夫天地之常,以其心普万物而无心;圣人之常,以其情顺万事而无情。故君子之学,莫若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
…人之情各有所蔽,故不能适道,大率患在于自私而用智。自私则不能以有为为应迹;用智则不能以明觉为自然。
…圣人之喜,以物之当喜;圣人之怒,以物之当怒。是圣人之喜怒,不系于心,而系于物也。”(《明道文集》卷三) 《论语》、《孟子》、《大学》、《中庸》是最重要的课本,将它们编在一起,合称“四书”。
精深的思想与渊博的学识在柏拉图哲学中,要解释可思世界与可感世界的关系,解释一与多的关系,就发生困难。
出世的哲学 入世的哲学---04
------------解读冯友兰
--------散摘于冯友兰的《中国近代哲学简史》
佛家说具体世界是空的,因为具体世界的事物的确是变化的,暂时的。但是还有理,理是永恒的,不变的。在这个意义上,宇宙并不空。佛家不知道,理是真实的,因为理是抽象的。
佛学对中国哲学的贡献是宇宙的心的概念。西方哲学对中国哲学的永久性贡献,是逻辑分析方法。正的方法。负的方法,试图消除区别,告诉我们它的对象不是什么;正的方法,则试图作出区别,告诉我们它的对象是什么。
对于中国人来说,传入佛家的负的方法,当然佛家的确实加强了它。可是,正的方法的传入,就真正是极其重要的大事了。它给予中国人一个新的思想方法,使其整个思想为之一变。只是补充了负的方法。
北大哲学系的传统和重点是历史研究,其哲学倾向是观念论,用西方哲学的名词说是康德派、黑格尔派,用中国哲学的名词说是陆王。相反,清华哲学系的传统和重点是用逻辑分析方法研究哲学问题,其哲学倾向是实在论,用西方哲学的名词说是柏拉图派(因为新实在论哲学是柏拉图式的),用中国哲学的名词说是程朱。
形上学只能知道有“理”,而不知道每个“理”的内容。发现每个“理”的内容,那是科学的事,科学要用科学的实验的方法。“理”自身是绝对的、永恒的,但是我们所知道的“理”,作为科学的定律和理论,则是相对的,可变的。
悖论的方式回答:哲学,特别是形上学,是一门这样的知识,在其发展中,最终成为“不知之知”。如果的确如此,就非用负的方法不可。哲学,特别是形上学,它的用处不是增加实际的知识,而是提高精神的境界。
哲学,和其它各门知识一样,必须以经验为出发点。但是哲学,特别是形上学,又与其他各门知识不同,不同之处在于,哲学的发展使它最终达到超越经验的“某物”。在这个“某物”中,存在着从逻辑上说不可感只可思的东西。例如,方桌可感,而“方”不可感。这不是因为我们的感官发展不完全,而是因为“方”是一“理”,从逻辑上说,“理”只可思而不可感。
他思及的全体,实际上并不是一切存在的全体。可是他仍须思及全体,才能认识到全体不可思。人需要思,才能知道不可思者;正如有时候人需要声音才能知道静默。人必须思及不可思者,可是刚一要这么做,它就立即溜掉了。这正是哲学的最迷人而又最恼人的地方。
逻辑上说不可感者,超越经验;既不可感又不可思者,超越理智。关于超越经验和理智者,人不可能说得很多。所以哲学,至少是形上学,在它的性质上,一定是简单的。
哲学的任务是什么?它的任务不是增加关于实际的积极的知识,而是提高人的精神境界。 不同的人可能做相同的事,但是各人的觉解程度不同,所做的事对于他们也就各有不同的意义。每个人各有自己的人生境界,与其他任何个人的都不完全相同。
分为四个概括的等级。从最低的说起,它们是: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 一个人做事,可能只是顺着他的本能 一个人可能意识到他自己,为自己而做各种事。 还有的人,他是社会的一员。他就为社会的利益做各种事, 最后,一个人是宇宙的一员。为宇宙的利益而做各种事。构成了最高的人生境界,就是我所说的天地境界。
哲学的任务是帮助人达到道德境界和天地境界,特别是达到天地境界。天地境界又可以叫做哲学境界.生活于道德境界的人是贤人,生活于天地境界的人是圣人。哲学教人以怎样成为圣人的方法。成为圣人就是达到人作为人的最高成就。这是哲学的崇高任务。
柏拉图说,哲学家必须从感觉世界的“洞穴”上升到理智世界。哲学家到了理智世界,也就是到了天地境界。可是天地境界的人,其最高成就,是自己与宇宙同一,而在这个同一个,他也就超越了理智。
前几章已经告诉我们,中国哲学总是倾向于强调,为了成为圣人,并不需要做不同于平常的事。他是在觉悟状态做他所做的事,别人是在无明状态做他们所做的事。禅宗有人说,觉字乃万妙之源。由觉产生的意义,构成了他的最高的人生境界。
中国的哲学也是既入世而又出世的。宗教及其教条和迷信,必将让位于科学;可是人的对于超越人世的渴望,必将由未来的哲学来满足。一个完全的形上学系统,应当始于正的方法,而终于负的方法。神秘主义不是清晰思想的对立面,它是超越理性的。
人必须先说很多话然后保持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