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赛尔富 ——忆一段难忘的往事 (ZT)

一九九七年四月初的一个星期三，我像往常一样，早晨八点差十分到达办公室。还未进门，我便听到屋里已响起电话铃声。

“你看了昨晚德国电视一台的‘正负对撞’节目了吗？”电话是一名用户公司的总经理亲自打来的，声音急迫而不耐烦。

“我昨天工作到很晚才回家，没有看到这个节目。”我回答说。

“正负对撞”节目是德国中央电视一台的专题节目，专门报道社会上一些重大现实事件，其风格十分类似中国中央电视一台的“焦点访谈”。

“你们的变压器被电视台暴光了！电视台的调查称，你们的变压器有生命危险。请你立即搞清事实报告我们，我们要采取紧急措施！我在这里正式通知你，由此产生的所有损失要由贵司承担……”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对方已挂断了电话。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只觉此时心脏在剧烈跳动，我预感要出大事了！

这天上午，办公室的电话接连不断，先后有十几个公司的总经理或业务主管打来电话。从他们断断续续地描述中我得知，德国一家大的变压器生产商，面对中国大量变压器的涌入，感受到巨大的市场威胁，便从市场上占有份额较大的七个品牌的外国变压器中购买若干作了检测。结果，中国来的变压器都存在不符合某些安全标准的问题。由此，他们联络了德国舆论界，制造了所谓“中国变压器有生命危险”的耸人听闻的报道。我从一名用户口中得知，电视节目主持人在节目结尾时手拿的一只称之为有“生命危险”的变压器，上面赫然印的是红色的“ ROLUX ”商标，型号是 CST-60 ，即赛尔富此时的王牌产品，当时的订单和市场需求可谓“如日中天”。

我立即向几个大用户发出询盘，了解他们最近五个月内投放市场以及库存变压器数量。回复的数字惊人，此时此刻在德国市场上经由东方公司批发的，配套在各类低压灯具上的“ ROLUX ”、“ SELF ”和“ OWN ”三个品牌的赛尔富变压器，共达十三万余只。他们分散在 400 余家建材超市和电器专业批发公司出售。此外，在东方公司自己的仓库中，也还有三个型号共达八万余只变压器尚未销售。

我深感事态严重，在得到用户通报的数字后，我在第一时间内将情况通报给了大西洋另一端的林万炯总经理。

由于双方时差关系，我无法在当天得到回复。这夜，想到有可能要面临的重大市场损失和难以处理的棘手索赔纠纷以及信誉损失，我严重失眠了。

第二天，我一上班便接到了林总的电话。他告诉我，在接到我的通报后，他立即召集了公司主要干部开会，向大家通报了这一突发事件。在表示震惊后，林总对我说：“荣先生，我的态度非常明确，如果问题确实出在赛尔富，我们不会推卸责任，会承担起全部应付的责任，请你一定放心。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得知问题出在哪里，以便对症下药找出解决办法。”林总告诉我，在没有明确问题出在哪里时，公司暂停变压器的生产。

同林总通过电话后，我心里踏实下来。在此之前，我已几次遇到类似事件，但在承担产品责任的事情上，没有一家像赛尔富公司这样表态过，甚至是当时在中国已小有名气的某集团公司，也没有在其产品发生事故后作出像林总这样的表态。患难知朋友，我当时下定决心，就是事情再难，我也要为赛尔富尽力，使事情尽可能快的向好的方向转化。

为弄清事情真相，我马上想到了一个可以帮助我们的人，他就是曾为赛尔富第一批变压器进行检验认证的德国莱茵 TUV 总部检验员麦耶先生。我曾同林总和李工为赛尔富变压器的认证一起去过 TUV 莱茵总部，同他较熟。他曾当着林总和我的面说过，赛尔富的变压器是他见到过的来自远东的最好的变压器。

我拨通了麦耶先生的电话，他听了我的询问，十分谨慎地对我说，他也是从电视台的报道中得知这一情况的。赛尔富的变压器问题究竟出在哪，他并不清楚。因暴光的变压器大部分是由 TUV 检验过的， TUV 有关领导已经下达指示，要尽快得到市场上销售的样品进行检验后，才能对外表态……他安慰我说，他本人并不相信电视台的说法，赛尔富的变压器给他留下的印象是不错的。

TUV 的动作是迅速的，一周内，他们不仅拿到了市场上正在销售的赛尔富产品，而且还从上海 TUV 调回了不久前在赛尔富工厂年检时封样的两只变压器样品。

当我再次同麦耶先生通话时，对方的声音显得有点冷淡：“荣先生，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您，赛尔富的变压器经检验，有三个地方不合格。在从上海调回的两只样品上，还在两处未经我们的同意自行做了变动。经研究，我们不得不决定吊销给赛尔富公司颁发的安全证书和 EMC 证书，我们将通过正式渠道将此决定通知赛尔富公司……”其实在同麦耶先生通话之前，我已做好了最坏结果的心理准备。在如此强大的舆论压力下， TUV 肯定会找到某些“问题”并做出不利于我们的决定，但我没想到的是， TUV 此次一口气吊销了属于赛尔富的五张证书。换句话说，他们此举实际上是帮助德国的贸易保护分子将赛尔富的产品封杀在了欧洲主要市场的大门之外！形势万分严峻，这个决定不仅威胁着企业的生存，而且还威胁着当时 200 多名员工的生存基础，同时也使解决欧洲市场上几十万只滞留变压器变得更加困难和复杂。

我在此后与林总频繁的联络中获悉， TUV 所指出的赛尔富变压器的三个问题，只有“爬电距离”因当时检测手段缺乏而可以成为“问题”，其余两点都只是立即可以克服的微不足道的生产操作问题。赛尔富的电子变压器根本不存在什么“生命危险”。面临“泰山压顶”之势，林总对我说，他和全体干部已经作好了最坏的打算，即第一次创业失败，但他不会放弃。“第一次创业失败之时，就是赛尔富人第二次创业之始。”他的话，完全感动了我，此时，我觉得我的心，已同赛尔富贴在了一起。

在同林总反复讨论形势应策时，我们达成了两点共识，即：一是，必须在尽短时间内恢复证书，这是恢复正常生产的前提。二是，必须想办法解决市场上一部分变压器的更换，以保住主要用户和销售市场。为此，林总、蒋总和李工等立即着手重新设计线路板解决“爬电距离”问题，在公司内反复测试、改进基础上，又派出蒋工和李工分别前往北京三机部下属研究所和杭州大学试验室进行检测，争取万无一失。同时，林总又利用深圳中电自行申请的同一规格变压器证书未受殃及的情况，经深圳中电同意，立即赶制了一批变压器，采用深圳中电的品牌空运至德国，解决东方公司的燃眉之急。

时近六月上旬，在十分有把握的情况下，林总将新的测试变压器用特快专递寄往德国。寄出新测试样品的当天，林总打来电话说：“荣先生，公司的主要干部现在都在电话机旁，我们确信我们的变压器完全可以满足德国的安全要求。现在，最难解决的是时间问题。我们拜托你了，请尽最大可能，争取 TUV 早日开始检测，大家都期盼着你的好消息！”我深知担子的重量，收到样品后，我立即同莱茵 TUV 的麦耶先生进行联系。麦耶先生告诉我，目前实验室的测试工作安排得十分满。按常规，从申请测试到完成测试，要三个月时间，即使测试结果为合格，到颁发证书，也还要至少等两个星期。经我再三请求，麦耶先生只答应我将赛尔富变压器的测试尽量往前排，但他不肯讲具体开始测试的时间。我听后心急如焚，我们实在没有时间等了啊！我当即决定，同公司一名年轻的大学生驾车前往科隆，直闯 TUV 总部。

麦耶先生对我们的突然出现显得很惊讶，但他同时对我们的举动又表示理解。他只是为难地对我说，他只是一名检验员，对测试日程安排没有什么影响力。“要不，你们同我们部的领导谈谈？”得到他的同情和理解，我忽然感到有了信心。在德国，要约见什么机构的人谈话，必须事先预约，连一般的工作人员都如此，更何况是一个部门的领导。没有事先预约，任何人都有权拒绝会见。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了两个多小时，终于，一个戴着大眼镜、形象不掬的小个子德国人出现在我们面前。他十分傲慢，一开口，就用居高临下的口吻讲起中国工厂怎么不守信用，采用两面派手法偷工减料，给 TUV 造成巨大麻烦等等。听着听着，我突然感动一股无名火直涌大脑，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粗暴地打断他的话说：“先生，你的训话我可以以后来听，今天，我实在没有时间。请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赛尔富变压器曾是你们认为‘远东最好的变压器’，这次，你们只在 CST-60 和 105 两个型号发现了一些问题，为什么却吊销了他们五张证书？你们是真的坚持原则，还是拿中国工厂的生存来讨好舆论？”对我的发难，对方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竟一时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麦耶先生赶忙来打圆场，并细说了他先后检验赛尔富产品的印象和这次所谓“事故”的经过。我此时也意识到我的冲动可能会误事，连忙向他道歉，并解释说，事关 200 多名中国工厂员工的生存，不能不着急。

其后的会谈，竟意想不到的顺利。那位部门负责人，不仅指示麦耶先生放一放其它测试项目，还答应说，如麦耶先生的测试仪器使用时间与其他工作人员发生冲突，由他来协调。临末，他完全是友好地对我说，他第一次听到中国人用德语教训他。握手告别时，他说，“我估计，两周内可以完成你们期待的事。”此时，我终于松了一口气，紧崩的神经一旦松驰下来，我觉得连迈步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指示公司的那位大学生留在科隆，随时汇报测试进展情况，万一出现问题，立即向我报告，并由我转发给赛尔富公司。一连四天， TUV 那里毫无动静。到了第五天，我竟直接得到了麦耶先生打来的电话：“荣先生，赛尔富电子变压器的测试今天结束了，所有指标合格！”我喜出望外，竟迫不及待地追问他：“新证书何时可以颁发？”麦耶先生不紧不慢地说：“据我所知，就在今天。”

这一天，是一九九七年六月十三日。

简直就是奇迹，德国的权威检测认证机构，为了一家中国公司，从接到测试认证申请到完成检测、颁发证书，全部过程仅仅用了五天！而且是按普通程序收的费用！我们终于赢利了时间！

我立即向林总报告了这一好消息。据说，林总立即召开了全厂大会，将这一个好消息以及事情全部经过，告诉了每一个员工。后来，辛云珍主任告诉我，林总在会上把我比喻为“勇敢的斗士”，这一褒奖，着实让我满足了好几天。

赛尔富公司的生产，很快便完全恢复了正常。随后，林总派出李鲁甬总工前往德国，开始了大规模的更换修改德国市场变压器的艰苦工作。

也就是在这次事件圆满解决后不久，我被吸纳为赛尔富公司的董事会成员，使我的命运，从此同赛尔富人紧紧绑在了一起。

这段往事，已经过去整整十年了，赛尔富公司早已是今非昔比。她现在拥有变压器和其它电子产品从生产控制到检测的全部现代化仪器。在赛尔富成立十五周年之际，我将这段往事写出来，希望所有员工了解今日成果来之不易，为了她更美好的未来而更加努力地工作。

赛尔富，是属于我们每一个人的！

2008 年春节写于德国不来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