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本命年引起的回忆
列位看了标题千万不要以为我们是包二奶的贪官,或是寻花问柳的富商。这篇小文仅仅是对四十年前河南一段往事的回忆。
我父母和表弟的父母曾是一个单位的,所以 1969 年他们就一起走上了“五·七”道路。他们生活和劳动的地方是河南罗山县,我和姥姥还有表弟稍后也来到河南,但住在息县。两县周围集中了中央六七个部委的“五·七”干校,当时著名的红学家俞平伯先生也曾下放此县。据传他爱吃鱼虾,有一次赶集(当时虽说是文革时期,但天高皇帝远,当地的传统贸易形式还保持着)掏出 10 元钱付帐,卖东西的老农从来没见过这么高面额的钞票,不禁激动地说 : 找不开,我要是有这么多钱,就不出来卖东西了 !
当时我和姥姥还有两位表弟(小表弟是另一位小姨的孩子,有智障)住在息县电管所的一间平房中,房子没有顶棚,能够清楚地看见木椽子和油毡。睡觉时身上红、黄、黑纹相间的蚰蜒顺着墙往下爬,我看了总是很害怕,因为我怕有腿的虫子,而它们恰恰和蜈蚣一样有两排腿,我总是提心吊胆地怕它们爬进我的被窝。除了蚰蜒和我们在屋里作伴的还有老鼠,外面则有当地人养的鸡和猪,令人奇怪的是猪不关在猪圈里,而是满街跑。那里虽然有自来水,但给水的时间是固定的,而且很短。院子里有个大水池,给水时除了家家把自己的水缸灌满,还要把水池放满水。如果水池的水被用完了,就要去附近的水井挑水吃。那时上中学的我不久就学会了用扁担和水桶挑水,走起路来有节奏地颤动着,还会换肩呢。表弟小我六岁,刚刚过了七八九厌似狗的年纪,却也仍旧顽皮。我们两人常常打架,因为姥姥是典型的重男轻女,所以不管谁有理,到头来都是我没理。那时的物质生活虽然艰苦,可更苦的是精神生活的匮乏。小县城的新华书店里和当时全国各地的书店一样,只摆着两种书——《毛泽东选集》和《雷锋的故事》。有一天一位骑自行车的农民来到我们的院子里卖刚刚孵出的小鸡,百无聊赖的我和表弟就去求姥姥给我们买小鸡。姥姥一开恩就给我们各买了一只。
从此我们俩开始了养鸡竞赛。先是到处捡碎砖头,在房檐下给两只小鸡雏搭了个窝。以后每天放了学我们都给鸡剁食、喂它们。看着它们一天天长大,出落成两只标致的母鸡,我和表弟都很有成就感。我的那只是个黑凤头,跑起来疯疯癫癫的,像只公鸡 ; 表弟的那只身上的羽毛是黄色的,像个仪态万方的公主,颇有孔雀的风度。我们常常背着姥姥偷偷从粮食口袋里抓米喂它们,想让它们早早下蛋。在我们的疼爱下,它们都开始下蛋了。放学后我们俩常常扒着鸡窝的缝看它们到底怎么下蛋,原来它们先趴在窝里酝酿感情,等到真要下蛋时它们所取的姿势是半蹲半站,蛋一落地它们就一屁股坐到蛋上,稍微亲热一阵,然后就奔出去咯咯地叫个不停,直到主人奖励它们一把米或是别的好吃的。因为有了这种观察经验,所以当我后来读到尼采的论点,认为 诗人写诗和 母鸡下蛋后咯咯叫 是一样的, 都是因为痛苦,我总难以相信,我觉得它们叫更是为了表功。不过这又类似庄子知鱼之乐的故事了,还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有一年夏天,我的那只黑鸡抱窝了。那真是一场艰辛的劳作,它日日夜夜抱着那些鸡蛋,每天只在天黑之前离开窝几分钟,在院子里像锻炼身体似的疯跑几圈儿,吃些食、喝点儿水,再排泄一番,然后就尽职尽责地回去接着抱窝了。等小鸡们孵出来后,鸡妈妈身上的毛全部脱掉了,好长时间才长出新的来。让我这个当年旁观的少女早早就预见到为母的不易,可怜天下父母心,连当个鸡妈妈都这么辛苦。
后来我在当地中学毕业,因为户口在北京,就回北京外语学校接着学德语去了。有一天我接到一封家信,看着看着就热泪滚滚了。事情是这样的,突然河南不知出于什么考虑不让私人养鸡了,大概也属于割资本主义的尾巴吧。家家户户只好把养的鸡杀掉吃肉,行动的第一天我那只黑鸡跑得快,被抓住的是表弟那只黄鸡。他因为爱他的宠鸡,鸡肉端上桌他一块都没有吃。第二天我的那只黑鸡终究在劫难逃,也被打杀和烹饪,结果表弟吃得大快朵颐。我为黑鸡抱不平,不禁痛哭流涕。同宿舍的同学们问我,你们家谁去世了?我回答说,我的宠鸡死了。
姐姐:啥叫“党”啊?
高!少见这样的比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