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纪实之二十六:最累的活儿(下)》
脱大坯
脱坯是北大荒有名的四大累活之一。
脱坯,就是和泥玩儿。小时候有点泥玩儿,那叫一个高兴。到北大荒不行了,不是说和泥不好玩,而是和得太多了,要了命的腿疼、腰酸、膀子疼。
一块坯,尺半长,八寸宽,三寸半高,干了后有七、八斤重,湿的,想想吧,差不多要再重一倍。当时,每人每天的定额是120块。也就是说要将近两千斤的泥,分成120份,玩的就是这个。
问题是这两千斤泥,你得来回倒腾。先要挖出这么多的泥土,轧草拌合在泥中,挑水,和泥。泥得和透了,里面不能有干土,草也要拌均匀,太少了也不行,土坯不断就靠草起连接的作用。
知青一开始不懂要有足够的泥土才能脱出那120块大坯,挖点土就凑合了。干着干着,坯的尺寸就开始收缩。由于有坯模子,长、宽不少,但“坯体”就没那么丰满了,都开始减肥了。放眼看去,一开始脱的坯还行,有模有样的;中间的就好象赶上自然灾害了,瘦身了;最后那几排,三围特好看,坑胸瘪肚的,整个一受苦受难的三分之二。
为什么腿疼、腰酸、膀子疼呢?那就看你干的是什么了。脱坯,通常两人合伙,240块。这时候都愿意找老职工,或块壮的。脱坯的,腿疼,一直蹲着;手也疼,压、抹那些泥,还常常被草划伤;挑泥的,腰酸膀子疼。这就看你想哪儿疼了。换换,轮流脱,或挑泥,也行,那就浑身疼。道理就如此简单。
排水挖土方
北大荒有不少沼泽地和草泡子,要想扩大耕地面积,就得把水排走(02年我再回去时,说要恢复三江平原的湿地面貌,把我们当年挖的排水渠又填平了!)。怎么排,靠铁锹!
男劳力每人每天10方土,女劳力8方。1立方水的重量是1000公斤,土是多少,不知道,肯定比水重,而且还要看你碰上的是什么“土”。10方土得装满两辆解放牌大卡车!
要是碰上黑炭土,哥们儿们算抄上了。10方土,吃中饭前就有人哼着小调儿往连里走。可是要是白浆土,那脸整个一八辈子的贫下中农,苦大仇深啊!
白浆土跟胶泥一样,一锹下去,沾一点在锹头上,注意是“沾”在锹上,锹再快,没用!铲不下大块来。更讨厌得是,还弄不掉,沾到锹上后,如影随形,左抡右甩,就是不下来。往往是就着原来的一块,再去沾一小块。碰到白浆土,得预备一个小刮子。小刮子用根绳连着,拴在腰上,甩不出去了,用刮子将铁锹两面都刮干净了,再铲下一锹。得耽误多大工夫!
排水时一般都会带两把锹,一把是普通的圆头铁锹,一把是长长的瓦片般宽窄的筒锹。圆头锹用来清除最上面带草根,石子的表层土;筒锹则用来挖下面的草炭土,或沙性较大的土。那一锹下去,能捅七、八十公分深。甩起来也得劲,能甩挺老远。甩筒锹也得两面甩,要是单撇(即:只能左或右在前的握锹法。)就累,不光胳膊累,腰也累,因为总往一面扭。我不仅能两面甩,我那把筒锹比别人的重,把粗,握着着实;锹头更宽更长一点,是让机务上的弟兄特别用带锯锯片打的。刃用砂轮打得溜薄,切菜都行。一锹下去,那一长筒土,能有十几、二十斤,两膀子一较力,“唰”就出去多远。其实,干活不仅凭力气,也得用巧劲,否则,累死你(离开北大荒时,我把那把筒锹带走了,想着什么时候可能还用的着。)。
伐木
不知为什么,伐木也列为四大累活儿之一。我们倒是都觉得挺来劲的,有意思,比干其它累活强。伐木不累,但是危险。
伐木是个技术活。锯树,特别是大树,一定是两道锯口,第一道锯口要比第二道口低十公分左右,这样,两道锯口合拢时,树由于茬口的交错作用,就会朝下锯口的一边倒去。当然,你还得会看要伐的那颗树的重心的朝向,然后才能下锯。通常,树头或树冠向哪一边倾斜,多半就会朝那一边倒。但又不绝对如此,如地面的倾斜度、风向等等都会影响到树的倒向。树快锯倒时,要喊出它的倒向,提醒附近的人,这是规矩。要是朝山下方向倒,就喊:“下山倒!”朝上:“上山倒!”横向:“横山倒!”我们后来创造出更为准确的喊法:“满山倒!”“乱倒!”等,极大地丰富了伐木的行话。
伐木有很多危险。
一曰:劈拌子。发生的原因有多种,如:当将树锯得差不多了,突然一阵风,使差不多要断的树突然受风力而倒下,但由于还没完全锯断,树便硬生生撅断了。它的某一部分会回弹或劈裂出去,极易伤到近在咫尺的伐木者。还有,树是中空的,锯口没合拢,但实际树干已断,仅剩外面一层皮,也玄。所以,当拉锯发现锯末不多或发糟,或听着有空洞声都得小心。
二曰:打挂。你锯的树没轰然倒下,而是靠到了另一棵树上,或者说,另一树“架”住了这棵倒的树。怎么办,简单,把那棵树也锯倒!那叫“摘挂”。想想,你锯第二棵树时,“挂”上的那棵就跟悬在头上的德摩克利剑一样,随时会斩下来。“摘挂”是个玩命的活儿。
三曰:吊死鬼。吊死鬼不是鬼也不是魂,实际上就是干树杈子,由于树晃动,断了掉下来。问题是,你不知道它往哪儿掉!一次,一位小69伐木,差点撞上吊死鬼。他站的那地方,前后左右砸下来三、四根枯树干。细的有如胳膊,粗的有如碗口,他就站在中间,竟连根汗毛都没碰上。我们就离他不远,亲眼目睹。赶紧跑过去看,小子那脸色儿跟吊死鬼也就差不多了。经过这事,他可就牛了,到处吹自己福大、命大、造化大,什么枯树干噼哩啪啦地在他周围砸下来,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我们的说法略有不同:“吓得连眼都不会眨了!”
我碰上的最惊险的一次是,树没有向预测的方向倒,而是横向打滑跐出去。那天风不对,上下锯口快合拢时,只听树身发出“嘎、嘎”声。我们多少有点经验,知道这是“叫揸”了,意味着树马上要倒。“跑!”哥儿俩第六感官一激灵,锯也不要了,撒腿就跑。我们连窜带蹦奔到七、八米远的另一株大树后面。再看那株树“哗”的一下,斜着倒下,树根直向我们躲避的这棵树冲来,“咔”的一声,撞到这棵树,树身一震,挡住了那棵树。我们从藏身处出来,一看,倒的树将我们这棵树的树皮撞烂了好大一片。差一点,就差一丁点儿……我们俩都是一身冷汗。
在树林里,有一件事我是绝不做的,这就是不去踩踏那些树墩子(伐完木留下的树根)。据老职工讲,那些树墩是山神爷的座椅,常人踩了,是要倒霉的。自遭了那一吓后,我对这些树墩更是尊敬有加。
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不,我能健健康康地活到今天,还能把当年的事情讲出来,说不好,就是山神爷保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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