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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 (48)
到了和奈良挥手道别的时候,徐志摩再别康桥“立誓”不带走一片云彩,我们可要多带点奈良酱菜回去。在刚入法隆寺参道时就瞧见几家土产店,妻有预谋的说等出来后慢慢看,现在返回原处时,生意冷清到有几家开着敞亮的店堂而店员不知去向,中间一家的老板还算客气,小心地介绍这些腌瓜的吃法,妻问了一下价格,掐算下来要比在博多高档食品店还便宜一半以上。奈良“酒糟腌白瓜”闻名到敢在任何商店摆在著名的京都酱菜旁一起卖,京都酱菜一般味淡却恰当绝处,日语叫“浅漬物”,而奈良的腌白瓜味浓色黑,据店员介绍绝品酒糟腌白瓜要在陈坛里至少腌过一个四季,和中国酱菜常出入于普通家庭不同,日本酱菜可以上高档会席,前菜有,到最后和米饭再出场一回,大有“点睛之术”。
日本酱菜是否和古代中国有挂钩倒不得考,在古代食物短缺时,将旺季的食材腌制一下长时间放置是符合亚洲儒家文化圈“勤俭治家”特点,北宋范仲淹少时极贫,他在《齑赋》里记载几乎每天以酱菜冷粥冲饥,对着各色酱菜颜色嚼出“宫、商、角、徵”等音律,也真难为他苦中作乐。曹雪芹笔下也写到过酱菜,中秋节之际各房按老历要送好吃的给贾母,面对一桌子的精致美食,贾母总是吩咐给大观园送去分了,王夫人送来一叠“椒油莼齑酱”,“放讨得贾母笑道,这样正好,正想吃这个。”据查所谓的椒油莼齑酱,是将莼菜切碎,以姜末蒜末并辣椒油所腌制的小菜,也就是一道酱菜而已,可后面的故事变得风趣了,这道酱菜原本要配下人吃的白梗米饭,丫头添错了饭被贾母训斥了。我倒想文章写到如此细腻,非作者亲历不可得啊。近代梁实秋先生也有美食散文集,想读最好读收入他台湾晚年追加的新版《雅舍谈吃》,梁先生笔下的北平人饮食是“大俗到大雅”,我甚至读出了淡淡哀愁。他是带着一种乡愁来重温记忆里的美食。中间不仅隔着拉不回的时间,还隔着望不穿的空间,又岂只是一道海峡形容?他提到北京酱菜时,特意写了酱菜可以作为炒菜的配料乃故国独有,一道“酱黄瓜炒山鸡丁”就是野味和酱菜的绝配。梁先生在日本住过多年,倒不大喜欢日本酱菜,“日本的酱菜,太咸太甜,吾所不取。”我不知道梁先生是否尝过京都风味的,因为在东京的所谓“江户地区”酱菜确有此特点,我也没机会在北京六必居那“解个馋”,所以此处“存疑”吧!
我初遇奈良酒糟腌白瓜还是在二十多年前职场,一位老人拿来几条乌黑的似乎用味噌涂抹着的酱瓜,大家兴奋不已,午饭时老人切成小块分着吃,在众人惊喜表情看味道不会错,初入口时一股老陈的酒味扑入嗅觉,咀嚼时酱瓜柔软中依然带有脆意,略显咸味后不觉吃上一口饭,慢慢地甜味复出,即便饭后这淳朴的老味依然留在口中,好东西真不能用“吃”而要“品”。
年轻人是很难懂得酱菜的,就仿佛少时读《红楼梦》,只把它当作爱情故事读一般。年轻人总会觉得酱菜闻之不够香,吞之不够饱,并且塞牙塞口的,并无新鲜多汁,完全是违背天地规律的“腐朽之物”。有些老年人看着如此这般,便升起忧患,想要叫年轻人在快餐饮食时,不要忘了酱菜之本,其实这也没必要。酱菜的奢侈有如年轻的贵气一般,非身临其境者不能体验。年轻人可以大嚼不放盐不拌酱的生菜一盘,都好像吃了蜜似的笑容灿烂,而等到他们垂垂老矣,嘴里嚼过人生杂味后,自会寻那些九转回肠的味道来,让自己真正开始穷奢极侈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