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 (57)
2010 (55)
2011 (83)
2012 (66)
2013 (88)
2014 (102)
2015 (497)
2016 (457)
2017 (603)
2018 (637)
2019 (816)
2020 (700)
2021 (540)
2022 (880)
2023 (542)
作者:极物君
这里的秋天,是倒放的春天。一口肉,一口酒,是故乡的诗篇。
她闻见了父亲记忆中青草的味道,明白了视线里没有任何遮挡的感觉,也掬起了母亲家乡的一捧水。当一种强烈的、无法抵御的归属感将她紧紧包裹时,她忍不住落泪感叹“我这个从蒙古的血肉里分离开来的血肉,从蒙古的骨头裂出去的碎片,在回来的那一刻起,变成一个完整的生命”。
席慕容《月光下的白马》,油画,1993年
在悠扬又不失热烈的马头琴声中,听得见“天苍苍,野茫茫”。于辽阔中诉说回忆的旋律,会让疏忽而过的光阴也变得丰厚无比。
入秋,我们跟随溯源团,来到了牛羊遍布的呼伦贝尔。这里有着被老舍称为“天下第一曲水”的莫日格勒河,蜿蜒迂回,如一条晶莹玉带,嵌在碧草如茵的原野上。
依然保有游牧民族习性的草原儿女,日出放牧日落归家。在世世代代的传承里,用热烈而淳朴的面貌,感受专属于这片土地的风土与时辰。
负责接待我们的当地人叫阿木尔,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音调高高扬起的——“呼伦贝尔欢迎您!”,让我们一行人受宠若惊,又觉得感动万分。
远望天空没有尽头,近看白云触手可及,“无边无际”到了这里,才算真正的实至名归。不用走多远,便看着羊群和牛群一会上了小丘,一会儿又下来,牧民们不像是在追赶着动物,倒像是在放牧天上的云。
这里远离城市和污染,更是得天独厚的野生植物天堂。400多种营养丰富、丰茂多汁的草丛植被,便成了牛羊的能量供给,将它们养得膘肥体壮、身体漂亮。
由多条清润的涌泉汇聚的河水,流经之处,大多杳无人烟,不光牛羊由此汲水解渴,就连当地人有时也从这里获取水源,感受天地的滋养。
“快来这边!”阿木尔招呼着我们走近去看,一头毛色鲜亮,穿着双色“毛衣”的小牛正欢快的喝着水;和刚刚对我们摆出一副“高冷”不爱搭理人的样子截然不同。溯源团的小伙伴连连感慨,草原上的牛“像雨像雾又像风”,也令人难以捉摸,惹得阿木尔哈哈大笑。
阿木尔是个有趣的人,他摆摆手,又摇摇头,带着一点对外地人十分无可奈何的语气说道“这可不是同一只牛”。
我们都十分惊讶——“毛色不是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阿木尔细心地给我们指着牛耳和牛蹄,我们才依稀看出些不同。
因为与牛群朝夕相处,所以草原上的牧民辨认功力极强。也正因如此,他们才能根据不同牛的身体差异,进行辅助“关怀”,让其在放养过程中觅食更顺利,生长得更健康。最后也能够将自家的牛羊领回家去,不让它们为了吃吃喝喝迷失方向。
一开始的新鲜劲儿稍稍消退后,追逐着牛羊的我们就有些累了。但阿木尔的牛群仍活泼得很,慢悠悠的上坡下坡,不一会儿就变成一个小小的白点了。
曾经听说草原上的放养的牛,一天能走2万步,如今看来还远远不止。
“哞——”偶尔传来牛的叫声。牛群运动着紧致的四肢在草原上自在行进,就连从山坡上吹来的冷风,都不再是阻力,而是鼓舞它们随着风声奔跑的旋律。
呼伦贝尔草原的牛,生在苍穹下,长在春风里,在放养时几乎不受任何拘束。
万里长天、荡悠的白云是它们日常欣赏的风景;丰沛多汁的野生草植,纯净清冽的河流,堪称它们随用随取的五星自助。丰富的蛋白质和氨基酸等养分,就这样悄悄成了它们身体的一部分。
这样养出的牛,才真正入得了草原儿女的标准。要筋韧鲜嫩,还有不腥不膻,也唯有自由延展的风味,得以在每一寸肉质下,潜藏鲜香的密码。
休息了一会儿,我们跟着阿木尔继续往前走。
偶尔有几只“不乖”的牛跑到了道路上,行进的车辆也会自觉给它们让路。在草原上生活着的牛,自在的运动、任性的收蹄歇坐,不会有人打扰。
周遭都是一碧千里的诱人美景,牛的心情好,肉质也会更好。尝过的人能在这里找回记忆里的肉味儿。咀嚼时,肉香、奶香皆出,回味中口感丰富;啃骨时,鲜汁迸发,一口吸嗦出骨髓里的鲜甜,咸香的风味敲打着舌尖,一遍又一遍。
秋天的香总是别有一番味道。
在呼伦贝尔,离不开一口牛肉的抚慰,和一口奶酒的沉醉。从上一个冬春就开始积蓄的鲜美,终于等不及去款待我们的舌尖味蕾。
“其实现在的牧民很多都不住蒙古包了”,阿木尔指着草原上星星点点的白色蒙古包向我们介绍。
“但是我们把它当作一个象征,如果有重大的活动或者朋友从远方来,还是会带他们到蒙古包去看看的,毕竟这也是草原的一部分”。
在翠色草原上的蒙古包,远远望去就像一个个白色的小蘑菇。走近后发现非常的大,上面有蓝色的纹路,门是木制的。听阿木尔讲,蒙古人“以白色为伊始”,而蓝色的纹路也有着吉祥的寓意。而蒙古包的结构,正是为了便于移动和拆卸,它是伴随游牧民族而生的“移动住所”,也是曾经为蒙古人遮挡风雪的“家”。
我们跟着阿木尔走进了一间蒙古包,“抬头看”——在蒙古包的正中间顶端,有一个“通道”,被称为天窗,也叫“陶脑”。在白天掀起,便于采光、透气,当地人烧茶煮饭的炊烟就是通过这里传出去。
而到了温差较大的晚上,顶端厚厚的毛毡就会被盖住。抵挡住风雨,守护草原人的一夜好梦。酒量好的人,到了这里可以浅尝一下草原白,三杯之后喜笑颜开,身体的热气,都染上了浓烈的酒意。
我们进来时,阿木尔的妻子已经熟练地在炉灶上,煮好了一锅牛肉,桌上还摆着各种奶皮子、奶豆腐、酸奶饼、奶茶,看起来非常丰盛。
我们围坐在一起,喝一口酒,吃一口肉,当肉香、酒香和唇舌交汇的时刻,就像另一种形式的热情相拥。
蒙古人吃牛,也不外乎炖、烤、煮、涮……有些地方还会将牛肉剁成馅儿和圆葱搅在一起,包成牛肉包子。
路过蒙古包的人们,有时会停留歇息,一酒一餐补充体力和热量,能给予他们远行疲乏时最好的治愈。长在草原上的牛肉做成肥牛卷儿,油花恰到好处,一入涮锅后微卷,入口弹香鲜美,忍不住多次回味。
在这里,秋天就像是倒放的春天,一切鲜活的滋味,通过氤氲的白烟复而又返,更胜之前。
我不禁想起汪曾祺在《手把肉》里讲的那个故事,说有人骑马在草原漫游,只背了一条羊腿,夜晚时在一间蒙古包投宿。主人帮他卸下羊腿,烹饪成一锅鲜美,两人以肉就酒,吃喝的无比畅快。
酣然一觉后,主人送客时,又换了一条新的羊腿……于是这人再次投宿、起行,由此反复,在草原上走了一圈,回家时依旧背了一条羊腿。羊腿早已不是最初的羊腿了,但他一路上体会到的好客与热情,却是层层叠加,毕生难忘。可见人在旅途中,人与人的相逢,有时要比单纯的风景更加生动。
白天的草原上,太阳仿佛是永远不会落的。
直到夜色降临,阿木尔带着我们坐车来到了最佳落日观景区,在橙色的余晖里,我们看见牛羊归家,河流行缓,天穹上的云变成棉絮,渐渐撕扯不见。
草原上的喧嚣仿佛一下子归于沉寂,但这样的沉寂,曾经的蒙古人已经世代经历过了。在物资匮乏、交通不便的年代,游牧民族的儿女也曾面对孤寂、寒冷的秋风与冬夜。
但他们始终相信,明天的太阳会照常升起。锅里炖煮的牛肉和骨汤,会填补稍显失落的心,为身体积蓄热量和力气。到了明天继续在漫无边际的草原上驰骋,像太阳一样,热烈的燃烧生命,在草原发出自己的光亮。
就像千年前,白居易挥笔写下的那首诗一样——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外界的野火再猛烈,也烧不尽野草深埋土地的根系,一旦春回大地,必然生机勃勃。我想,对于内蒙人来说,遍地的牛肉固然鲜美得动人,但这种植根于内心的“牛气”更为珍贵。
就是靠着它,世代游牧的蒙古人战胜了风霜,而席慕蓉在四十多年后依然执着的回归了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