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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桑塔格(Susan Sontag,1933.1.16-2004.12.28 )美国文学家、艺术评论家。她的写作领域广泛,在文学界以敏锐的洞察力和广博的知识著称。除了创作小说,她还创作了大量的评论性作品,涉及对时代以及文化的批评,包括摄影、艺术、文学等,被誉为“美国公众的良心”。此外,她也是一位反战人士及女权主义者。
桑塔格已经去世15年,在这15年里,我们除了继续阅读讨论她的文化批评、文学创作,也越来越多地从陆陆续续出版的日记、传记和纪录片中进入她甚少向世人敞开的私人世界。
本文是桑塔格关于疾病、衰老、性别与女权、阅读的见解,主要出自滚石杂志编辑乔纳森·科特1978年对苏珊·桑塔格进行的总计12小时的访谈,1979年滚石杂志只发表了1/3的访谈内容。30多年后,耶鲁大学出版社出版了完整版的访谈记录——《我幻想粉碎现有的一切:苏珊·桑塔格访谈录》(唐奇译,2014年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在几十年后的今天,仍然值得深思。
关于疾病、衰老、性别和女权、阅读的见解
访谈者 | [美]乔纳森·科特
来源 | 《我幻想粉碎现有的一切:苏珊·桑塔格访谈录》
1.
论疾病
人们说我写《疾病的隐喻》是一种超脱,实际上我一点都不超脱。
他们告诉我,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我要面对的不仅仅是疾病和痛苦的手术,还有我所有的思想将在一两年死去的事实。除了身体上的痛苦之外还有害怕和恐惧,我吓坏了。我经历了不折不扣的动物性的恐慌,但是也经历了无与伦比的狂喜。……愿意迎接死亡绝对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我不想说这是一次积极的经历,因为这听上去太廉价,但是当然,其中有积极的一面。
我最先想到的是:我做了什么,必须承受这样的痛苦?我选择了错误的生活方式,我太压抑了。是的,五年前我遭受了巨大的悲痛,这一定是严重抑郁的结果。
然后我问我的一位医生:“你认为哪些心理方面的原因可能导致癌症的发生?”他说:“哦,关于得病的原因,多年以来人们有过各种各样有趣的说法,不过当然没有一个是对的。”他就这样彻底否定了我的想法……我决定不再责怪自己。我跟所有人一样有着产生负罪感的倾向,可能比一般人更甚,但我不喜欢这样。关于负罪感,尼采是对的,它很可怕。我宁愿感到羞耻。
人们的确会对疾病抱有负罪感。我是个喜欢承担责任的人。每当我发现自己生活一团糟,比如跟错误的人在一起,或者在某件事情上走投无路——每个人都会遇到这类事情——我总是倾向于自己承担责任,而不是抱怨都是别人的错。
我讨厌把自己看成受害者。我宁愿说:“好吧,我选择跟这个人相爱,事后证明他是个混蛋。”这是我的选择,我不喜欢责怪别人,因为改变自己要比改变别人容易得多。所以不是我不喜欢承担责任,只是在我看来,当你生病乃至患上绝症,就像遭遇车祸,为生病的原因而烦恼一点意义也没有。有意义的是尽你所能保持理性,求助于正确的治疗方案,以及一定要保持求生的意志。毫无疑问,如果你自己不想活了,你就成了疾病的同谋。
你不能对大自然愤怒。你不能对生物学愤怒。我们都会死,虽然很难接受,但我们都要经历这个过程。在你的意识当中,你似乎是一个人被困在一具通常只能体面地维持七八十年的躯壳里。从某个时刻起,身体开始衰退,然后在你后半生或者更长的时间里,你眼睁睁地看着它渐渐损耗,什么也做不了。你被困在里面,当它损耗殆尽,你就死了。
2.
论衰老
“70岁听上去很精彩,尽管我得过两次癌症,但我感觉良好,感觉人生仍有很多可能性”。
我们关于人在不同的年龄能够做什么、年龄到底意味着什么的观念是相当武断的——跟性别定式一样武断。我认为年轻/年老和男性/女性的二元对立可能是禁锢人类的最主要的成规。与年轻和男性有关的东西被当作人类的价值标准,其他东西至少没那么有价值,或者干脆是劣等的。老年人有强烈的自卑感,他们因为年老而感到难堪。
你年轻时能做什么、年老时能做什么,跟如果你是女人能做什么、如果你是男人能做什么一样,是一种武断的判断,完全站不住脚。……一生中你总希望拥有尽可能多的选择,不过你更希望能够真正自由地做出选择。你不能拥有一切,你必须选择。美国人倾向于相信一切皆有可能,我就喜欢美国人这一点。但总有一天你会意识到,你不能把一件事无限期地推迟下去,事实上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3.
论性别与女权
“别让男人居高临下待你、凌驾于你——如果你是女人,这经常发生,并且在你一生中将会继续发生。别忍着,叫那混蛋滚。”
在男人面前,苏珊·桑塔格从来不是二等公民。她是一般规则的例外。
父权社会的价值观认为相较于男性,女性是次等品。女性在儿童之上、男性之下。她们是有着儿童的可爱和魅力的长大了的儿童。在我们的文化中女性被划分到感觉的世界,因为男性的世界被赋予了行动、力量、执行力和超脱的能力,女性就被赋予了剩下的情绪和感觉。
我当然承认男性与女性之间存在的区别,不过区别不大。显然,我们文化中的一切都在使这种区别扩大化。根本的区别可能只在于不同的生理结构和性器官。但是我不相信存在所谓女性的写作和男性的写作。……我看不出有任何理由,女人不能写男人写的东西,反之亦然。
汉娜·阿伦特应该被鉴别为一个男性知识分子。她是个女人,但她参与的是男人的游戏,是由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开始,由马基雅维利、托马斯·霍布斯和约翰·斯图亚特·穆勒继承的游戏。她是第一位女性政治哲学家,但她所参与的游戏的规则、理论和渊源可以追溯到由柏拉图的《理想国》建立起来的传统。她从来没有问过自己:“因为我是个女人,所以我应该从不同的角度去考虑这些问题吗?”实际上她没有,我认为她也不应该那样做。
试图建立一种独立的文化是一种放弃寻求权力的方法,但我认为女性必须去寻求权力。我认为女性的解放不仅是拥有平等权利的问题,女性还应该拥有平等的权力,如果她们不参与到现存的机构体系中,她们怎么能拥有权力?
我对女性怀有强烈的忠诚,但是并没有到只把我的作品投给女权主义杂志的程度,因为我对西方文化怀有同样强烈的忠诚,尽管它深受性别歧视的损害和腐蚀,但它仍是我们的文化,即使我们是女人,也必须与这个被腐蚀了的文化共存,然后努力对它做出必要的修正和改变。
我认为女性应该认同那些成就卓著的女性,以她们为荣,而不是批评她们没有表现出女性的性感和柔弱。我的观点是要废除一切隔离,我在反性别隔离的意义上是个女权主义者……我觉得存在一些积极开展运动的女性团体是件好事,但我不认为运动的目标应该是创造或者维护女性的价值观,目标应该是与男性一半对一半。我不会去建立,也不会去废除一种女性文化、女性情感或女性情感的准则。我认为男性变得更阴柔、女性变得更阳刚都没有关系,那样的世界会更加迷人。
4.
论阅读
1972年11月3日,苏珊·桑塔格在法国。法国巴黎是桑塔格最后的归宿,她的精神祖国。
“苏,如果你读太多书,你永远嫁不出去了。”桑塔格的继父曾经如是对她说。桑塔格:“我忍不住大笑。这太荒唐可笑了。我从来没想过我会愿意嫁给一个不喜欢别人读书的人。”
我的阅读量很大,大部分是漫不经心的阅读。我喜欢读书,就像人们喜欢看电视一样,我读书有点上瘾。如果我情绪低落,我就拿起一本书,然后感觉就好多了。就像艾米莉·狄金森写的:“花朵和书籍,是抚慰悲伤的良药。”
阅读是我的娱乐、我的消遣、我的安慰、我小小的自毁。如果我觉得世界无法忍受,只要蜷缩进一本书里,书就像一艘小小的宇宙飞船,带我远离一切。不过我的阅读一点都不系统。我的阅读速度很快……好处是我能够读得很多,但是也有缺点,我什么都读得不精,我只是囫囵吞枣地看过很多东西。我比大多数人想的更无知。
我的信仰很少,不过这是一个真正的信仰:我们认为自然而然的事物大多有其历史根源——特别是在18世纪末19世纪初,所谓的浪漫主义革命时期——我们今天的许多期望和感受基本上都是在那个时期形成的,比如关于幸福、个性、激进社会变革和快乐的观念。我们使用的很多词汇都是在某个特定的历史时刻诞生的。
在1966年一篇题为《给博尔赫斯的一封信》文中,桑塔格将她卓尔不群、鼓舞人心的智慧做了最动人的表达:
“如果书籍消失了,历史就会化为乌有,人类也会灭亡。……书籍不仅仅是我们梦想和记忆的独断总结,他们也给我们提供了自我超越的模型。有的人认为读书只是一种逃避,即从”现实“的日常生活逃到一个想象的世界、一个书籍的世界。书籍不单单是这样的。书籍是成为一个完整的人的一种方式。”
5.
桑塔格的情与欲
桑塔格15岁上大学,17岁闪婚(认识仅10天),19岁生子,25岁离婚,一个人带儿子生活。在她1947到1963年的日记里面充满了她对夫妻争吵的彻底厌倦以及对婚姻的极度失望:
“谁发明了婚姻,谁就是个很有才的折磨人的人。它是个致力于让感情麻木的体制。婚姻的全部重点就是重复。”1956
“论婚姻:全在这里了。没有更多的了。争吵+柔情,没完没了的重复。只是吵架的密度越来越大,冲淡了柔情的能力。”1957
此后桑塔格没有再婚,但交往过不少男朋友,女朋友更多,都是事业女性,且一个赛一个美丽。作家自己对双性恋的身份也是相当坦诚,2000年接受《卫报》采访时谈论得极轻松:“当你变老了,45岁上下,就再也无法吸引男性了。我爱英俊的年轻小伙子,可他们在哪儿?我一共恋爱过9次,5个女性,4个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