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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稿 / 丑丑
儿子终于要复学回校了。4月17日,我去物业打印儿子开学用的健康申报表。
有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管家姑娘,在门口弯腰分装邻居订购的蔬菜。背影清清瘦瘦,像极了小白。我几乎要脱口而出:小白!
管家姑娘抬起头来,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我突然意识到:小白已经离开20天了。
小白是我们小区9号楼和10号楼的管家。小白其实姓周,但是我习惯叫她小白。她微信名叫“白小白”,导致很长时间,我都以为她姓白。
我们小区2018年10月交付,开始的管家叫“吵吵”,热情外向,风风火火。没多久,管家换成了小白。小白文文静静,长得瘦瘦小小,留齐耳短发。对于业主的呼唤,她总是有求必应,没有一句虚言。
慢慢地,我们都习惯了,家里有什么事情,就找小白。小白哪天不在,我们都不习惯。她会帮我们去取快递,会把我们网上订的菜送到家门口,还会在雨天帮我们关窗……
住进来一年,小白已经成了我们离不开的家人。我放了门卡在物业,如果我买的是生鲜产品,我会请小白帮我拿回家,放进冰箱。对讲机失灵了,她会上门来帮我重设。门锁没电了,家里没有电池,也是紧急向小白求救。她马上送来电池,却不肯收电池的钱。还有一次,我正在上班,突然想到好像忘记关火了,赶紧给小白发消息。她放下手里的事,匆匆赶到我家,告诉我,火是关的。
小白,我家有客人来,麻烦你通知保安放行……小白,垃圾桶满了,麻烦你叫一下保洁……两幢楼一共一百多户邻居,每天都在不断地呼唤小白,鸡毛蒜皮,事无巨细,她从不推诿。
对于业主的召唤,小白几乎都是秒回。有时候刚刚端上碗准备吃饭,业主的信息来了,她马上放下碗,先去处理业主的事情。如果遇到她休息,或者不在,她也绝不会说我不在呢。她会说,不好意思,我现在不在,我马上叫同事帮你。
有一次,我要寄快递,下了单,却忘记把要邮寄的东西放到家门口。等快递小哥来了,我在上班,情急之下呼叫小白。
小白不在,马上叫同事去我家,取了东西交给快递员。
……关于小白的一幕一幕,像放电影一样。
因为疫情,春节期间,小白和很多保安都没有休息。3月27日中午,一位邻居在群里问,为什么给小白发信息,她没有回?以前她从不会这样。
有个人突然说我是新管家,请大家以后有事情找我。没头没脑,我有点纳闷。
我马上给小白发微信:小白,你怎么了?你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需要帮忙吗?信息刚点出去。物业经理助理发了一条信息:小白因病已于凌晨去世。
群里顿时炸开了锅,眼泪纷飞,大家都不相信,前两天还在小区里奔忙,还在微信上如常回信息的小白,怎么突然就没了。
邻居们都晒出自己前两天和小白的对话截屏。形形色色的差遣,小白都一一作答,而那时,她其实已经躺在病床上。此刻,我们才发现,我们都不了解小白,从没有关心过她。
我们对她所知不多,很少有时间交流。只是偶尔她上门来,我会塞给她几个水果。有一次我特意告诉物业经理,小白工作非常负责,要好好表扬她一下。
我坐在凳子上,半天缓不过来。为她的突然离去感到心痛,也为自己对她的不够关心而内疚。我甚至不知道她多大,她是否结婚,家在哪里。更不用说,去关心她是否开心,是否健康。
我不敢相信,很难过。我翻看我和小白最近的对话。
3月23日,我从临海买了两条长凳,放在阳台,觉得太高,想用锯子把凳脚锯短。给小白发语音,问物业有锯子吗?一分钟后,小白给我回话,说物业没有锯子。
3月15日,我说,小白,我南阳台的下水堵住了,有没有铁丝,我想借来掏一掏。小白很快回我,铁丝没有呢,我让物业师傅马上上门来帮你处理吧。很快,物业师傅就来了,用工具帮我处理好了。
3月13日,我让小白帮我联系收废品的,我有一张床垫想扔。她很快就帮我联系好了。
有邻居说,25日,还在叫小白帮忙。她也回了消息。没有人知道,此刻的小白虚弱地躺在医院里,已经进入生命的倒计时。
宇哥 摄
我第一次翻阅小白的朋友圈。和我认识的那个小白完全不同,时尚、美丽、知性,热爱生活,却总是有淡淡的忧伤。向物业打听她更多的消息,物业也所知不多。
终于联系上她的妹妹,才知道,小白1986年生的,刚刚34岁,有一个九岁的女儿。她患肺腺癌晚期,而她的同事领导,以及她每天事无巨细为大家服务的业主,竟没有一人知道。
物业经理说,她上班几乎从未请假过,无论什么工作,她从不叫苦,也不推诿。这一次,她也只是淡淡地说,身体不好要住几天院,很快就会返回工作岗位。
她家人说,在医院,她经常昏迷,只要一醒来就赶紧用手机回复业主的短信。然而,这一次,她再也回不来了。
这两天,很多业主提到小白就开始掉泪。舍不得。我们不仅是失去一个好管家,而像丢了一个好妹妹般难过。
她就像一枚温暖和煦的春日暖阳,永远笑眯眯,轻声细语。她的敬业,亲和,用心,获得了所有她服务过的人的赞叹,和怀念。有邻居说,以前一走进门厅,小白就会笑眯眯地迎上来。还有邻居说,以前在地下车库经常遇到匆匆走路的小白,走到面前,羞涩地一笑,问,你回来啦?
邻居深夜给我发来照片,他的面前放了一堆浸满泪水的纸巾,一想到小白,一个大男人,眼泪就止不住。
遗憾她青春早逝,也感叹生命无常。
小白的离去,提醒我要更多地去关心身边的人。如果早一点关心她,至少,有些事情我自己可以解决的,就不用去劳累她。或者,多陪她说几句话,给她一些鼓励……
生活中,我们太多习以为常的人和事。习惯了享受别人的付出、服务,却忽略了,每个相遇的生命,都是一段缘分。
这是一个悲伤的春天。疫情让世界陷入低迷,也让我们失去了太多。我们光顾着关注远方的新闻,在网络世界里耗费心力,却忘了关心身边的人。我们习惯了享受习以为常的自由、大自然赐予我们的空气、阳光和食物。
这个春天的满目疮痍,让我们意识到,那些曾经被我们忽略的,习以为常的东西,是如此重要。唯有珍惜和感恩。
4月18日,星期六。
因为要开学了,下午带儿子羽哥去理发。理发完,我到小店买菜,他到旁边的小吃店买了一个卤蛋吃。羽哥刚结束矫正牙齿,戴着保持器。他把口罩和保持器取下来用塑料袋装好,让我帮他拿。
看他一手拿着卤蛋,一手拿着豆浆,我便接过来放在装菜的袋子里。一路上,两个人嘻嘻哈哈,打打闹闹,闲逛着回家。过马路的时候,因为绿灯太短,我们还表演了短跑冲刺。
回家后,羽哥在客厅看书,我打算烧晚饭。烧到一半,我突然想起医生交待,除了吃饭刷牙,保持器都要戴着,便提醒他赶紧把保持器戴上。
一翻菜袋,保持器没了!
这保持器刚戴了一天,就没了。如果重新做,至少要等两周。我脑袋嗡地一声,心就乱了,焦急、沮丧、生气、懊恼,各种情绪都上来了。正好羽爸回家,看我火急火燎,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说保持器丢了。看看外面天色向晚,再不出去找,天一黑真就啥也找不到。我把煤气灶火关了,夺门而出,打算沿着刚才走过的路去找。羽爸紧跟在后面,一边叫我别急,一边穿鞋。穿好鞋,发现忘记戴口罩,他又回去拿口罩。
我急急地先下了楼。在楼梯口等了大概三四分钟,感觉有三个小时那么漫长。不一会儿,父子俩都戴了口罩下楼来了。
宇哥 摄
我们三个人沿着下午我和羽哥走过的路一路往回找。看到垃圾桶,也打开翻一下。一路上,羽哥都很担忧,说,如果找不到保持器的话,我的牙齿又会长回去的。一会儿又说,风这么大,即使掉在路上也不知道被吹到哪里去了,怎么可能找得到?我们应该扩大范围找。
他越说我就越生气。我说,我们是来找东西的,不是来证明找不到东西的。我的声音响起来,他的声音也响起来:妈妈不值得信任,让你保管东西都保管不好。
那一刻,我突然就冷静下来,告诉自己:我有情绪了,我在生气。生自己的气,也在生儿子的气。这样对结果毫无帮助。
我在心里问自己:如果找不到牙套,最坏的结果是什么?答案是,两周不戴保持器,牙齿移位一点点,补做一个花点钱。有什么好急的?
我突然就想起小白。比起生命的无常,一个保持器算什么。
宇哥 摄
我们一家三口,羽爸在看左边的绿化带,儿子在检查中间的人行道,我负责看右边的路基。我突然觉得有些享受这一刻,一家三口认真地在马路上寻找一个小小的牙套保持器。
这一段时间,我们是真真切切完完全全地活在当下。我们非常认真地检视走过的每一处,我们没有在意到底走了多少路,每个人都已经出汗了,也没有觉得累。
我们只是认认真真地在走路,在寻找。不管找得到找不到,我们这一路走过来,心在一处,全情投入,就当锻炼身体也是好的。
这么一想,我就笑起来了。
羽爸拿着手机的灯还在翻垃圾桶。我叫羽爸别找了。我们手牵手嘻嘻哈哈往回走,羽哥嘻嘻哈哈要插到我们中间来。虽然什么也没找到,但三个人的心情和刚才出门的时候,已经迥然不同,天壤之别了。
过马路的时候,看到一个蓝色的袋子被风吹得一路翻滚,一下就滚到几十米开外的地方。看来儿子说的是对的,即使掉在路上,一阵风来,也不知被吹到哪里去了。
东西丢了不要紧,自己的这颗心不能也跟着一起丢了。
宇哥 摄
走进小区,经过大厅,看到墙上小白的照片已经换成新的管家。
春天已经接近尾声,小区里的树木已是满眼新绿,很快又可以郁郁葱葱。孩子们在奔跑,大人们戴着口罩在散步,热闹一如往常。
我想起小白,那个笑眯眯年轻的小白,一个月前一定想不到,她会在一个月后的一天突然消失。我想起这个春天因为疫情离开的那些生命。几个月前,他们一定也没料到,新冠病毒会在这个春天席卷世界,把他们带走。我们也不知道,一觉醒来,明天这个世界究竟会发生什么。
无常如影随形,我们只能珍惜活着的今天。好好地活着,不错过。
上楼,我继续烧饭。羽爸坐下来翻袋子,果然在一个小袋子里发现了保持器。
三个人居然都很平静。
羽爸说,在路上我已经接受了,最坏的结果就是丢了。丢了就丢了,大不了牙齿变得稍微不整齐一点。牙齿本来就该有点不整齐,那么整齐干什么,整齐得跟模型一样,多假。
羽哥说,在路上,我就想,应该在家里,只是粗心的妈妈没有发现。
晚上煮面吃,因为走了这一趟路,羽哥比平时多吃了一倍,三个人都吃得干干净净,很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