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上,身体兀自不断发抖。
他不是去延安了吗?不是和芳铃一起走的吗?为什么不是挖窑洞,搞抗战,却反而出现在训练班的山头上?
为什么,为什么?
同学们过来又是倒热水,又是给我掐人中,偷偷埋怨高淑恒,说我被审讯吓坏了。
也许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问题是……怎么办,怎么办?
一口热水把我呛得清醒了许多。
不行,我得想办法救他。
我腾的坐了起来。
我跑去找了我唯一想到能救他的人。
宋教官见到我很高兴,一开口就说他姐姐如何如何。我没功夫细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他终于明白我不是来听他讲姐姐的,急忙来搀。
“求求你,救救他。”
我嘴里就这一句话。
他安慰我,别着急,有话起来慢慢说。无论怎么搀,我就是不动。
他说是谁你总要告诉我吧,你不起来说,我怎么想办法。
我起来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从幼年的往事,到未婚夫的逃婚,到怎么来的训练班,再到审讯室里见到的一切。
他听完沉默了一会儿,起来在屋里转了好几圈。
死一般的沉寂中,我忐忑不安。他会拒绝吗?启轩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完全可以不管,堂而皇之。更别提为了这事,他可能会担上的干系。
甚至,他还可以告发我,说不定因此还会立上一功。看着他转来转去的背影,我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除开我和他一起摆弄过发报机的线路,桌上、书上的那些书画和印章,我对他的了解,非常有限。
我开始意识到自己的鲁莽,但我明白,我别无选择。
“你怎么能肯定,那个人就是你未婚夫?”他停下脚步,突然发问。
不可能搞错,他的背影,眼镜,我做梦都知道。我说。
“也就是说,你没看见他的脸。”他转过来。“或许只是一个和他体型很相似的人,碰巧也戴了那么一副眼镜。”
我刚要反驳,他立刻接着说,“当然,还有一个可能,他真是你未婚夫。那人被抓的时候在干什么你知道吗?正在山坡上画训练班的地图。开始怀疑是汉奸,一审他很快承认是G党。班本部跟得了宝贝似的,立马上报了戴老板。现在什么办法都难想,因为都得戴老板点头。大家还指望从他那儿挖出更多线索呢。”
“不过,有一点你可以放心。不管他是谁,不会有性命之虞。如今这时期,和清党时不同,抓了就杀。抓到G党一关,挖不出更多东西,一般就送到那边,把我们被抓的潜伏人员换回来。魏莲香他们就是这么办的。”
“要是那边没有我们的潜伏人员可换呢?”
“那就要看戴老板了。有的吃点苦头过后,也给送过去了。有的就一直关着。”他补充道,“到了那时,就有法子可想了。”
那时是什么时候?现在该怎么办?天知道他会被关多长时间,万一受不住苦刑怎么办?
“安排我去他见一面!”见面是最直接的办法,来确定他的身份。
“我的本领有限,这样的事我一时还办不到。就算是我姐夫,如今的情况下,估计也办不到。”他无奈的说。
他拧着眉头思索着:“你的同学应该认识他吧,就是那个打篮球的?他没去参观审讯?”
一句话提醒了我。“只有行动和情报组的去了,康民他们没去。”
他眼睛一亮:“你先回去,我想想办法,让他们也去。至少看看是不是你未婚夫。”他说起“未婚夫”这三个字,轻描淡写,但话一出口,我们两人却都有了一丝尴尬。
“你先回去吧,去跟你同学打个招呼,除他之外,千万别跟任何人提。”临走,他反复叮嘱我。
我偷着告诉了康民,康民大吃一惊,决不肯相信我之所见。我说了宋教官答应的事,看得出,他很不高兴我去找他。可眼下当务之急,变成了见上一面。还能有更好的办法吗?
很快,有了动静。几天之后,班本部说,让行动组同学在教官指导下,实习审讯,其他各组的同学去参观,不过,鉴于有女同学晕倒,只限男生。
女生们抓紧时间写家信,洗衣服,请假外出。只有我,如坐针毡。等待着,等待着,等待着那个可以把我打入地狱,也可以让我如释重负的结果。
终于,康民的组参观了回来,吃饭的时候就可以见到我。等到吃饭的时候,我远远的寻找康民的脸,等待他第一时间给我信号,点头,是,摇头,不是。
军事组列队走进食堂,谍参组进来了,情报组进来了,电讯组进来了,连行动组也有一些同学进来了,最后,会计组进来了……
康民和同学们进来,他低着头,脸色铁青,紧抿着嘴唇。我的心,戈登一下,手开始发抖,我扶着桌子,让自己不要倒下。
康民,康民,你快抬头,告诉我,告诉我……
康民终于抬起头,看向我,坚定地摇了摇头。
苦等到有机会当面问康民的时候,我颤抖着声音问:“康民,你说实话,是不是他?”。
“不是!”康民非常坚决。“身量有点像,但我看到了脸,不是他。”
我审视着他的脸庞,“你肯定,你看清楚了?”
“看得很清楚,还听到他说话呢,四川人。”他直视着我。
你发誓。我说。
“我发誓,如果我说错了,就让我死无葬身之地。”他毫不犹豫地说。
康民没有理由骗我,难道,我……看错了?
如果不是启轩,那又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