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爱若珍宝地把画卷起来。我忍不住问他在哪里学的画,画得这样好。他说小时候家里有个族叔能书善画,本来只教他写字的,后来在他的央求下,才教他画画。篆刻也是那时候学的。
那时候您多大呢。我问。他想了想,有10岁吧。不过,后来母亲发现了,觉得这些不是经世致用的学问,除了书法,其他再也不让他学了。他惋惜的说。
一个一脸早熟气质的小男孩手握大毛笔,认真做画的画面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启轩也是个早熟的人。我有些黯然地想。
说完,我觉得似乎还应该找个话题,看他也没有撵我走的意思。只好随口问:”教官,你画的这山水,是你的家乡吗?”
“徐州?”他反问了一句,笑着说,”徐州哪有什么山啊。”
我立即指责他不该这样说家乡。
“我说的都是实话。你总不能说,你们南京冬暖夏凉吧。”他反唇相讥。
我不服气的说,夏天不蒸一蒸,不能叫南京人。然后开始数南京的好处,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他微笑着听我说,时不时插一句两句,和我争辩一二。末了还告诉我,他家在徐州何处,风物如何等等。我没去过徐州,他却到过南京,所以讲着讲着,就是他在说,我出神的在听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发觉时间,匆忙告辞。临走时他告诉我,画上的就是重庆的山,等以后有机会指给我看。他还郑重地对我说,让我以后不要把钥匙借给别人。我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虽然觉得问题并非那么严重,还是答应了。
此后,我又开始往他宿舍跑了。周六晚上也还是会掐点拜访,不过是等他出门以后才会去。
他似乎也不怕输钱了,经常准时出发。等我捣鼓个半钟头,准备离开的时候,他才会回来。
他的办法开始起效了,我的进步很快,不仅知其然,而且知其所以然了。有了坚实的基础,后面的问题,解决起来也迅速。有些不用找教官和助教,就可以自己解决。组装机器的工作,越来越顺利。
闲暇时,他曾问我是不是喜欢读诗,平时还读点什么书。我一一告诉了他。他也说了说他自己爱读的书报。除了如今已经停刊的《诗刊》,其他和我相差甚远。虽然都看看新体诗,他爱的诗人我却不太喜欢。
李金发?这个人的诗说些什么谁看得懂?我毫不隐讳地讥讽他的喜好。
他并不在意我的讥讽,而是仔细地给我解释为什么他喜欢这些诗,这些书,而不喜欢另一些。
听他说话很有意思,他涉猎很广,阅历又丰,说话常常一针见血。我有时甚至觉得,教无线电,对他有点屈才。
天气一日暖过一日,天空也一天比一天透亮。宋教官案头的花,由迎春变成玉兰,又变成杜鹃。
大家的心情一天比一天紧张,每天早晨起床,看见院落里白花花的阳光,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眺望天空。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天气越晴朗,鬼子飞机空袭的可能就越大。
班本部加了防空演习训练,就是训练跑警报。紧挨着班本部的后山有防空洞,距离并不远。但班本部怕同学身体弱,开始搞体育,组织篮球赛。
我们操练都在附近打谷场,没法打球。班本部四处物色,距离最近的一所中学有个操场,于是就定在那里比赛。对于在班本部里关着的同学们来说,篮球赛多少是个好消息。对于康民来说,更是大显身手的好时刻。他早就偷偷对我说,一定要拿冠军。把奖品送给我。
最先开始的是各队的比赛,要选出最优的,给予奖励。
女生队自然的沦为了拉拉队。大家兴致依然很高。大家利用简单的材料,做红花,借锣鼓。可为谁加油成了难题,因为大家都是同学。最后只好决定,一分为二,搞平均。
到了比赛的日子,整个班本部都像过节,大家军容整齐,女同学们更是让围观的老百姓啧啧称奇。我们在中学操场上拉着抗日救亡的大条幅,引得附近的百姓都来看热闹,“这群丘八原来是搞救亡的。”
比赛搞得挺正式,裁判是徐队长。女同学除了加油助威,还整齐地喊口号“齐心协力抗外侮,中国不会亡,不会亡!”
一开始,是一队对二队。不比赛不知道,班里居然藏龙卧虎。一队靠着几个东北同学,很快战胜了二队。接着就是一队战三队。
康民在三队,他们的实力并不强,全靠康民技高一筹。他人高马大,能挡又能撞,技术又好。球到了他手里,就粘在他身上了。他也不占功,敢传球。可一队几个同学实力比较平均,看势头不对,就夹攻他一个人。局势一时胶着了起来。
我本来分在另一边,不该给康民加油。但看到关键时刻,我总是忍不住,每每看到康民突破上篮,我就跳起来大叫,康民加油啊,大脚板加油啊,别给师大丢脸啊。
康民投中,另一边拉拉队欢呼,我也欢呼。一个下午,我不记得喊了多少次,跳了多少次,笑了多少次。等康民他们真得打败了一队,战胜了二队,拿到了奖品------一条白毛巾,和一张奖状的时候。我的嗓子也哑了。
一队、二队有男生吵吵,“不公平啊。拉拉队的帮偏忙啊。”
但大家笑闹成一团,无人理会。大家都尽情的享受着难得的快乐。
康民开心地跑下简陋的领奖台,不顾我使劲给他使眼色,把毛巾塞到我手里。我赶忙丢给他,四处环顾,一扭头,正看见宋教官正默默地盯着我。他坐在前排教官席里,我到现在才注意到。
康民顺着我的目光一看,脸色一沉,故意拉过我的手,把毛巾重新塞到我手里。“答应了送给你的!”
等我跟他说了几句话,回头再看,宋教官的座位已经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