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日暖过一日,时不时还会有恼人的细雨,厚重的阴云也不见褪去,可和着暗浮的春风,应声落下的黄角树、榕树的旧叶,以及那些枝头悄悄萌动的嫩芽,都提醒着人们,春天的脚步逼近了。
“大家注意了,一个体重为120斤的健康成年男性,用药量和一个体重120斤的健康女性,仍然稍有不同。对于男性,用量要多给1-3克才能达到效果。当然,个别女性身体格外强壮,也要多放一点。这方面,要根据情况,灵活变通才行。”
“今天我出个题。大家分组用天平秤出所需的用量。不许浪费。下课后,每个人拟个下迷药的行动计划出来,情景不限。交各班班长收齐。”
毒药学的教官结束了两节课的讲授,正在收尾。
“好,下面同学们有什么问题,请举手。”
如林的手臂争先恐后的举起。
教官点了一个。
“教官,这迷药的成分是什么?”
教官冷着脸,“对不起,药方是抗日志士为了抗日救国献出来的祖传秘方,一律保密。你们以后要执行任务,自然会有人发给你们的。”
“教官,迷药成分不知道,那通过什么系统起作用,对人体有什么危害?”
说话的文弱男生,叫张先科,读了两年医专。
教官很不耐烦,“这些也得保密。你想弄清楚,自己抓条狗啊,兔子什么的,解刨来看。”
还有问题,“教官,您刚才说,下迷药一定得男的给女的下,女的给男的下,否则无效。这又是为什么啊?”
这是大家一上午的中心疑惑。大家都支起了耳朵。
教官干咳了两声,“这个……是献方志士所给的药嘱,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
大家颇为失望。
”哎,张先科,要不我给你下几克迷药试试。看看到底有没有效果!”有男生吆喝。
“对,对,对。今天就试。”顿时男生开始起哄。
“看你的脸,我就不想吃东西,别说药了。要是女生给我端饭,说不定会着道。”张先科反唇相讥。
“哎,教官,是不是这个原因啊。”
“也不是那个女生给你端饭,你都吃得下吧?”男生的哄笑越发不像话起来,女生们红着脸,却不好意思反驳。
“教官!”高淑恒脆声声的喊道,她腾的站了起来,立得笔直。“我有问题。”
教官挥手示意安静,让她说。
她看也不看男生们,郎声道:“迷药只能把人迷倒,让人瞬间失去知觉。窃以为效果太慢,不够彻底。有的人,要下,就给得他下毒药!”
大家一楞。女生暗自痛快。
教官打圆场,喝道,“迷药要是下多了,一样会危及生命。这样的玩笑你们也敢开?今天,每个组领了多少,下课得给我交多少上来。少一克关禁闭,私自下药者,军法处置!”
课后好几天,”给你下毒药”都是男生们调笑的口头禅。高淑恒的名头更响了。嬉笑怒骂间,大家把玩着生命,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逗弄的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
一天课后,宋教官叫住我,让我到他宿舍一趟。好几天,我都没有往他那里跑了。同学喊我,我不是不舒服,就是正在看书走不看。有次我还把钥匙擅自留给了同学。
如今他直接来喊我,我就不好拒绝了。
“你最近在忙什么?”宋教官摘下帽子挂好,问道。
“看书。”我干巴巴地说。
“哦,什么书?是我借你的那两本么?”
“恩。”
“那你看的怎么样啊?有没有进步?”他好象来了兴趣。招呼我坐下,一边给我倒茶。
说实话,进步不大。但他电讯学的背图法是对的,我的进展虽慢,但每进一步,都非常牢靠。我就把这些简单说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他语气似轻松了许多。
“对了,今天冒昧喊你来,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你先品品茶,等我一会儿。”
我端起茶碗一闻,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扑鼻而来。碧螺春,我不会弄错。清澈的茶汤就像他永远都折痕分明的军装一样,干净而讲究。
我喝了一口,头一偏,正看见窗下用来装机器的木桌上,新搁了一个粗瓷花瓶,里面一束迎春花正打着花骨朵。
“好香的茶。”我由衷地赞叹。
“去年的碧螺春。”
“这么名贵的茶,陪都也有卖的?”
“你太小瞧陪都的商人了吧,上天入地,他们什么东西倒腾不来。”他遥遥答道。
“这茶的产地都在沦陷区,他们怎么能如此来去自由呢?”
“这有什么难的。只要交税,一样在陪都上市。他们办通行证就可以了。如今打仗,国民政府的收入从哪来,还不是税。”
说话间他取出了一卷什么东西,小心地在桌上慢慢摊开。他招呼我过来看。
一副尚未装裱的精致的水墨山水横副展现在我面前,远处层峦叠嶂,山高路峻,山豁间一湾潺潺的溪水汩汩流出,几个折回,流淌到一处楼阁前,楼上一个书生一个人空对着棋盘,握子未决。楼前横着的一条大江,小溪汇入江水,江面平阔而开朗,江边有鱼翁披蓑衣,煮酒独钓。江边三两行人,或举伞,或抬手,细雨蒙蒙的意境跃然纸上。
”好一副溪山烟雨图!“我喜道。
他盯住我惊喜的眼睛,顿了顿,说:“你觉得如何?”
“春日细雨蒙蒙,书生独坐听雨。有约不来,闲敲棋子。闲情逸致,跃于纸上啊。”
我看了看右上角,题款还空着,但有一首词,用刚劲的苏体题在一旁。
莫听穿林打雨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苏东坡的定风波。
“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我轻声吟诵着。
咏蓑笠翁的,我居然又把主人公搞错了。
我抬头,正对上他满是笑意的眼睛。
”你怎么把渔翁画到角落里呢?“我不解的问。
他呵呵一笑,“堂中高坐,就不是孤独了。画也一样,如果他在中间,浓墨重彩,也不叫孤独。”
这种说法我头一回听见,想反驳,却又说不出什么错处。他真是个与众不同的画工。
"说要请你帮个忙,就是这个。帮我题两句诗吧。“
”画上已经有题诗了啊?“我指了指他的定风波。
”这是我生日那天画的,按规矩,应该自况生平,请朋友们题诗在上面。你懂点诗词,就做第一个吧。”他开始研墨。“上次的扇子,不是自比,这回的烟雨图,的确是自比了。你可一定要帮我这个忙。”他语气坚定的说。
还没等我想好推脱的话,他已经把润好的笔都递了上来。
”随便写两句就好。”他用鼓励的眼光看着我。
我对着画面,索尽枯肠。这个人,比什么不好,自比独钓鱼翁。他自比书生,我也好下笔得多啊。半天,想定了两句,刷刷刷写了上去。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搁下笔,他惊喜地拿起画卷,左右端详。“痛快,这两句好。”
然后,掏出印章,小心的在他的词后盖了下去。
他请我改天也来盖上我的印。我告诉他我的印章,只是最简单的,拿来取挂号用的,不适宜盖在这么美的画卷上。他再三坚持,看我不同意,就问我愿不愿意让他代刻一枚。没想到他还工金石,我有点好奇,想看看他刻的章什么模样,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