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感慨:大变革的备忘录
今天早城六点半左右给母亲打电话祝贺春节的时候(国内是 2 月 13 日农历腊月三十除夕夜七点半左右),母亲正在电话那头吩咐着弟弟一家下楼给祖先们去烧纸(逢年过节送纸钱)。母亲年龄大了,烧纸的事就落在了我们这一代身上,目前只有我弟弟他们在家,祭奠祖先的事就只能由他们代劳了。纯属偶然,我听到母亲对我弟弟他们特别嘱咐着一个陌生的名字王春荣。我问母亲那是谁,母亲说那是她爸爸,即我外公的名字。我外公 五十年代末六十岁不到就去世了,我只见过他的照片,从不知道他的名字。忽然知道了外公的名字,我好奇地问起了外婆的名字(外婆也去世早),母亲说她叫李平平。我父亲这边我也没有机会见过我本家的爷爷、奶奶(爷爷六十年代初去世,奶奶早在三十年代就早逝了),但父亲健在时我听他讲起过他父亲,即我爷爷的名字,可是我从未听到过我奶奶的名字。所以,一听到母亲在电话上讲起我外婆的名字时,我马上就问她知道不知道我本家奶奶的名字。母亲说,我爸爸的母亲没有名字。 我说为什么,母亲说她的妈妈原来也没名字,是解放后起的,当时政府要求女的也要有自己的正式名字;而我的本家奶奶去世早,所以没有名字。我说,在中国不是女的在结婚后都依然各自保持着自己的名字吗?母亲说,解放前女的小时候有小名,但没有大名,即没有正是姓名,结了婚就随了男家,外人们都是按男方的姓氏称呼她,只有娘家人之间说起话来才会提起她自己的姓氏或小名。
城市的情况如何我不知道,但我早就知道解放前在一般农村多数女子的正式姓名是不为人知的。今天这个偶然的机会,我才从母亲那里意外的了解到原来当时的许多女子根本就没有正式姓名;我也知道了,解放后还有政府要求女子都起名字这挡事。母亲的说法肯定不能反映新旧中国所有地方的情况,但至少这是新旧中国多数农村的女性地位变迁的一种典型写照,这是母亲眼中的新旧两个世界。关于母亲,有两件她亲身经历的事是值得一提的。一是母亲裹脚的事。那是在五十年代初,有几天晚上,我外公注意到我母亲总是在晚上小声抽泣(当时我母亲只有十几岁),于是他便问怎么回事。再三追问下,我母亲终于说出了我外婆新近偷偷给我母亲裹脚的事,原来我母亲当时在裹脚后已疼痛难忍。我外公很生气,把我外婆骂了一顿,说都解放了,怎么还裹脚。于是我母亲的裹脚过程被中途中止了,裹脚布被拆去了。但此时,我母亲的左、右脚小指都已经被裹脚布搞骨折了。至今我母亲蜷缩的脚趾依然证明着当时的一切。废除裹脚据说“五四”后就提倡了,但通过政府行为强制彻底废除裹脚陋习则是共产党手中的事。七十年代,我在农村还是能看到不少裹脚老太的,裹脚从人们视野中消失,似乎是八十年代末或九十年代初的事。这是个偶然吗?不是。我母亲所经历的另一件事,她受教育的过程。五十年代初的一天,当时十几岁的我母亲自己做主登记上学了。从前她不时偷偷地看着富家子弟排队上学,好生羡慕,如今,因为解放后破天荒地推行了全民免费教育和免费大扫盲,于是,她就欢天喜地地报名了。不想,此举却招来了我外公的破口大骂,他说吃饭穿衣亮家底,家里这么穷,你还上学,这不是给家里丢人吗?他的意思是说,饭都吃不上,你还耍阔,自不量力,不是丢人现眼嘛?于是,我母亲上学的事当时就泡汤了。同样是外公,裹脚问题上开化的的他,在我母亲受教育的问题上却保守。可是,象富人孩子一样上学的愿望点燃了,始终挥之不去。所以,后来借着免费夜校,我母亲在结婚后终于找就会实现了她的上学梦,完成了小学教育。于是,不同于同是从旧中国过来的她的三个姐妹,在破天荒地免费教育机会面前,凭着她的好强和执著,她成了唯一的一个受过教育的人,而她的姐妹则至今一字不识,成了旧时代的见证。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从母亲那里听到了一段尘封的历史,令我感慨。由此,我又想到了我母亲作为一个女性,作为一个出生贫寒的普通人,见证历史的经历和时代变迁给她留下的痕迹。从中我们可以窥见现代中国真正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大变革的影子。 1949 年后中国真正的变革发生在前三十年,而后三十年不过是复旧和对新秩序的抛弃过程。不是说毛泽东摧毁了中国优秀文化吗?不是说毛泽东给中国带来了巨大倒退吗?本文提到的女性姓名权的强制确立和裹脚制度的根本废除对男权社会的颠覆,以及以免费教育为手段的教育平等对精英教育特权的终结,即是部分鲜活的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