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来,一个在课本里才能见到、曾经被批倒批丑的词忽然渐渐流行起来,几乎成了重新扬眉吐气的那部分知识分子的看家词,这个词就叫“人性”。当初批判的大意是,没有超阶级的人性,超阶级的人性是一种掩盖差异的虚伪。鲁迅与梁实秋有过著名的论战,鲁迅说阔小姐的香汗淋漓和臭苦力的臭汗淋漓根本不是一回事。人性论回归的大背景是“四人帮”的被粉碎,当时人性论者的大意是,再不能搞“极左”的那一套了,要讲人性,用人性取代残酷无情的阶级斗争。那么,什么是人性呢?
听话听音,既然取代的是“残酷无情”,那么“人性”就是一种温情脉脉的东西,即人情味吧。从这个意义上讲,有知识的那些人的专业词汇“人性”,大概就是无知识的人通常所说的“人味”吧。遇着极端不讲良心或坏事做绝的人,老百姓会说:“你还有人味吗?”这个“人味”大概就是“人性”吧,这是我当初的理解。改革开放是盛产新词汇的时代,也是赋予旧词汇新意最多的时代,令人眼花缭乱,不解放思想,是无法准确理解的。这不,我后来发现,把“人性”一词和“人味”等同起来,或许是一种一厢情愿。从与时俱进的角度讲,后来“人性”一词越来越流行,“人性”得到了极大的张扬,耳濡目染,我应该更加理解了“人性”一词才是。但事实上,随着“人性”的张扬终于登堂入室的那群有知识的人,却大大方方地给我们给出了新解:人性是自私的。“人性”究竟是指人类的怜悯关怀,还是指人类的自私冷漠?不是要尊重、张扬“人性”吗?究竟要尊重、张扬良知与关怀,还是要张扬、尊重自私和贪婪,我糊涂了,我终于糊涂了。
有知识的“知性”阶层与无知识的百姓阶层的最大的区别,就是“知性”阶层有着远比百姓复杂、灵巧的创造,老百姓不下功夫是无法理解他们的创意的。上面所说的“人性”即是一例。“人性”和“人味”,究竟是不是一回事?凭我的有限知识,我是没有能力回答这个问题的。但关于通俗的“人味”,我还是自信的。举个例子说,笔者的父亲七十年代当建筑工人的时候,工人们都有着周末和假期,病了是病号,伤了是工伤,可以去职工医院,免费而且班组还派人轮流照料;笔者的弟弟二十多年后在同一公司当工人,他是电工,他们的周末和假期不但被改革没了,而且有一次他工作时遭到了电击,有一个手掌都成了黑色,班组长知道了,告诉他悄悄回家休息两天,别声张,否则上面知道了要扣发工资,按违反操作规程处理,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此时工伤的大锅饭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倒打一耙的反追究。同一家公司,同样是工人,现实却不同,反映出一个是有人味,一个是没人味。
“人性”的光鲜和人味的粗浅或许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人性”自可以高深下去,人味却无意相与争锋。就老百姓而言,他们更习惯于守拙,守着人类基本的人味。要“人性”还是要人味?在能够理解高深的“人性”之前,我们这样的老百姓还是更喜欢要人味,这个我们懂。我们不能有了“人性”没了人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