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在閩南沿海城市長大,住家有南方常見的騎樓,我家的騎樓是在一條幽深的巷子裡,二樓有一塊七、八平方米的露天;陽台雖小卻很精巧,邊緣還有雕花磚牆護欄。天氣好的時候,媽媽在這裡曬衣服,爸爸在這裡養盆栽。
讀小學高年級時,每逢月光如水的中秋節,我就召集幾位同學們在我家陽台上「博狀元餅」,買幾個不同品牌的月餅切成大中小塊;準備六個骰子和一個大陶瓷碗,輪流往碗裡擲骰子,數出點數,再根據遊戲規則決定輸贏,贏者得到最大塊的月餅。不管輸贏,大家其樂融融,畢竟輸贏都是一起吃月餅,在那物質極其缺乏的六○年代初期,有幾塊月餅玩遊戲就歡天喜地了。
大街上騎樓的陽台就更有特色了,一樓臨近街道的部分建成亭仔腳模式的街廊,街廊上方則為二樓的樓層,三樓屋頂牆接瓦連,前面是十幾平方米的陽台,陽台的間隔只是一堵可以一腳跨過的磚牆,所以陽台上也發生一些有趣的故事。有个十几歲女生跨越陽台,和隔壁的一個小男孩有了娃,曾成為我們小城裡一個大新聞,更有青梅竹馬的青年男女因陽台成就姻緣,也是街談巷議的熱門話題。
文革開始那幾年,學校停課,為師的父母被批鬥,我心情很壓抑,除了不得已參加一些政治活動之外,為了放空自己,喜歡在二樓陽台上放風箏。最怕的就是風箏斷線飛得無影無蹤,如果風箏只是卡在鄰家的屋頂上,我就躡手躡腳偷偷地跨越陽台,溜上去把風箏拿回來。因為我「輕功」好,都沒有被鄰居發現,有的人功夫不夠,把別人家瓦片踩破,惹來鄰居的投訴。
騎樓在文革中也有很多故事,最令人驚悚的是竟然有人從三樓陽台跳下來;有的跳下之後死了,一了百了,有的斷胳膊斷腿,還被綁到板車上遊街。文革苦難眾所皆知,不堪回首,跳陽台的故事只是其一。
一九六九年我十八歲,到閩西南山區下鄉,住的是城堡式封閉的土樓,每座土樓屋簷下的迴廊都是半露天,具備陽台的功能。土樓裡朝東南方向的房間,採光條件好,在迴廊裡曬衣服很方便,但是夏天太熱;朝西北房間的陽台陽光不足,但是夏天涼快。記憶猶新,我們一年到頭勞動,還吃不起兩斤肉,好不容易過節,我家的香腸和煮熟的鴨子就掛在陽台的掛鉤上風乾。
土樓是世界上最牢固的民居,最早的土樓迴廊陽台已經七、八百年了,留下活生生的歷代烙印。到土樓去旅遊,在迴廊陽台拍照或直播,閉上眼睛,似乎在觀看元明清時代的歷史風情,實在是人生的一大幸事。
一九八○年我回城之後,又回到了原來住的騎樓,這時的我已經是而立之年,不再對放風箏感興趣,陽台成為我安裝電視天線的好地方。我買了一根十幾米長、有碗口粗的毛竹,在陽台上豎起,還要在竹竿中上結一個固定位置,向下拉上幾條金屬線以穩定竹竿;金屬線可能要綁定在別人家的陽台上,這需要經過鄰居的同意,所以要看清晰的電視,還需要和鄰居搞好關係。
一九九三年我移民美國定居西雅圖,一九九八年春天住在一棟朝西、一千九百平方英尺的兩層獨立屋;房子二樓北面有老房東在一九八九年自建的,一個外圍有木欄杆、頭上有頂棚的長方形木陽台,面積二百九十平方英尺,大到可以跳廣場舞。但因為沒有刷油漆保養,陽台臨東的欄杆和地板承受風雨大,已經開始弱化變質。
我打算把陽台地面和內外欄杆全部油漆,但是春天雨水多,溫度低,不適合室外油漆,我只能等待。夏天很快到來,我把所有的裂縫都補平,打了底漆,又用有書香氣息的木色油漆漆了兩遍,非常優雅溫馨。
如今,我已經使用這個陽台二十八年了,期間重新油漆了幾次,現在還是很光鮮亮麗。我們周圍的房子,陽台都比我小,又沒有油漆,那些二、三十年的陽台都腐爛了,只能拆掉重新蓋,唯有我把這個三十三年的陽台保存得完好;重建一個將近三百平方英尺的陽台,至少要幾萬美元,我的房子也因為有這個陽台而增值四、五萬。
錢是小事,陽台給我帶來的樂趣才是大事。家中就我們兩老,我的老伴長年累月把陽台打掃得乾乾凈凈,我可以在陽台上跑步、舉重、看書、畫畫,朋友的孩子來我家玩,在陽台上蹦蹦跳跳很开心,都不想回家了。
以前我買蔬菜回家後,總是要把蔬菜攤開,讓水分揮發掉再放入冰箱,但是在室內,蔬菜表面的水分不容易揮發,容易壞掉。最近天氣冷,但室外溫度都在摄氏五度以上,和冰箱的溫度差不多,我把買來的蔬菜放到籮筐裡,再放到陽台,水分很快被蒸發掉,可以保持幾天不變質。疫情期間為了怕感染,我不常買菜,但是每次都買很多菜,這個季節,把菜放在陽台是個好辦法。
日常生活離不開這個陽台,抗疫也是。因為居家令很少外出,心情壓抑,就常到陽台走走,看書、聽音樂,還可以把電腦搬到陽台上寫作,每每看著故鄉的同一輪月亮,靈感就如泉水湧出。已經走過七○年人生歲月的我,能天天站在這寬敞明亮的陽台上,心裡裝著滿滿的幸福和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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