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偷眼看上去,老黎子小心把褂子脱下,露出黝黑的膀臂,往手心里吐口吐沫,几下就连东方的带他的,翻出一大片。班里的男同学都咧嘴,说,
“老黎子慢点儿,早晨肚子里没食儿,就一碗稀饭”。
老黎子也不说话,闷头只顾干活。一会儿工夫,他俩的活儿就干完了。老师一看,说道:
“嗯。不错!老黎子和东方来和老师在墙根儿这里再翻一下,我们就干完啦 .”
老黎子和东方到了墙根下,开始翻这块地。快要翻完时,一锹下去,好像是铲倒什么东西。翻开一看,不由得两人抽了一口凉气。
哇呀呀!这是个蛇洞,里面大约有几十上百条小蛇纠缠在一起,团起来如同一个足球那么大,有的还是刚从蛇蛋里孵出的小蛇。蠕动着,爬行着。叫人头皮发炸。东方和老黎子对视一眼,两人大喊一声,拿锹上去,三下五除二,咔吃咔吃都铲死了。再看他们俩,身上都是溅得脏兮兮的汁液。一旁的同学早就吓得脸色发白,发一声喊,都跑掉了。剩下东方和老黎子发呆。
几星期以后,老黎子退学了。
老师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当时大家上学也不在意。农户人家,学个高小也就行了。一个中学生就能当个会计啦。可是一个大队也就一个会计。所以,也就没有很大的热情啦。
就这样大约过了一年。
有一天年章神秘兮兮的跑过来悄悄说,
“东方, 我告你个事。你可谁也别给谁说啊!”
“行,保准不说。”
“你知道老黎子为啥不上学了吗?”
“你知道?”
“老黎子得罪神灵儿啦。”年章得意地说。
“瞎胡扯!”
“你还不信?有一天学校翻地记得吧?他和你还一组不是?后来翻出了一堆蛇。”
“对呀。那怎么啦?”
“那不是蛇,那是小龙王。”
“胡扯蛋!”
“你不信?他上次事发没多久,就开始犯头疼病。一看书就犯。不看书还好。一看就疼。你说他奶奶地怪不怪?”
“真的呀?”
“可不是!请医生瞧遍了,谁也瞧不好。你爹也给他瞧过呢。”
东方无语了。老先生是给老黎子看过。只是开了些药。不知道好没好。
年章越说越来劲:“他爹是个说书的,朋友很多。就从山西请来个明眼儿(阴阳眼)的。给他一看。说是冲了小龙王了。”
后来的传说就有些不是很靠谱了。
听说当时老黎子他爹听罢,冲着那个高人纳头便拜:
“先生一定救救顽儿则个!”
“要说救人么。。。。也不是没有办法。那就是需要把这个病。。。你须如此这般。。。。。”
说的什么这就不是他人所知了。
东方半信半疑地听完。心说,这传说也太那个。。邪乎了吧。不过,说说听听也就过去了,至于老黎子是不是真的中邪了,他们很快就忘了。肚子常常吃不饱,记性也就变得不太好了,东方后来常这样想。
老话儿讲,时光如剑日月如梭。转眼间过了秋收,又到了农闲时节。那时候也叫青黄不接的季节。
农闲季节没事做,村里的人就请说书艺人来说上三五天的书。这个说书艺人一般都是一个说书人, 带个拉胡琴的。这个拉胡琴的人叫拉弦儿的。拉的是雷琴。拉弦儿的大多是眼睛不好或者有点残疾男人。说书的可都是走南闯北有学问的男人。走街串巷,经年在外。闯江湖嘛,所以三教九流的人也认识很多。一般都是晚上喝了汤(吃过晚饭叫喝汤,可能是大家觉得吃干的很奢侈,就把吃晚饭叫喝汤)的时间,三五成群,呼朋唤友。来到村口或者场院,点上汽灯。人来差不多了就开始。先唱上几段过场。念上几段顺口溜,和拉弦儿的插科逗浑互相取笑一番。常常还是无伤大雅的黄段子。
说书的其实犹如现在的脱口秀,二人转,海派青口。都是有说有唱,以说为主。大本的有《三国演义》的故事,《水浒传》里的故事。也有些近代的,什么打日本人的抗战故事。我们年轻后生喜欢的是现代故事。正本唱完,也就到了快半夜了。第二天还要出工的和一些中老年人就搬着板凳回家睡下了。剩下的都是些小伙子,小孩子。大姑娘小媳妇也都不愿意留下,因为她们知道下面的就是荤的段子啦。留下来的一些半大老娘们儿,会被这些小后生们起哄挤兑,尤其说到什么敏感细节的时候。大姑娘和小媳妇是不好呆的。只待妇女一走,台下就开始起哄。来个带劲的!来个荤的!那个时候不叫黄色。说书人假意推辞,来个“再三推辞不过”,就开始唱上了。
平心而论,东方那时候还没有“情窦初开”,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所以对那些兴趣缺缺。虽然如此,可也被熏陶了不少革命情怀。
话题扯远了。再说那天东方晚上喝完汤,跟妈妈支应一声就跑到西大李村去听书。到了地方才知道这伙说书的是被老黎子的爹请来的朋友。一个脸色黝黑精瘦干练的汉子正在和老黎子他爹说话。场院里业已挤满了人。东方才带要挤到前面去占个好地方,就觉得肩头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哟呵!是老黎子在后边冲他憨憨地笑。他拉住东方的手,推开人群就领我到隔壁他家的院子里。两人落座后开始互相问候。东方仔细打量人已是二十一岁的老黎子。之间他依旧是黑亮黑亮的皮肤,眼睛也依然小小的,精光四射。东方迫不及待地问他为什么不上学了。只见老黎子摇摇头,长叹一口气。半晌沉默不语。东方耐心的等他,也不说话。半晌,他又摇摇头,说,
“一言难尽哪 ”
老黎子这才给东方慢慢说起这一年来的故事。
那次铲除蛇团的时间之后没几天,他就开始发烧,每次都烧到 39 度以上。还会头痛,呕吐。老黎子母亲早逝,他爹只有他一个儿子,也未再续玄。父子俩相依为命。 他爹为他跑遍了县里的大小医院,都是检查不出什么毛病。最后他是他爹拿毛驴车拉回来的,说是回家等着死啦。无奈之时,老黎子他爹不愧是走南闯北的艺人,想到了自己一个朋友,一个还俗的道长。 据说这个人神通广大,开了天目,还有阴阳眼儿。能掐会算,上至五百年下至几千年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反正很神就是。百般无奈,与其困坐愁城,不如请山人一观。当下老黎子他爹远走山西,又是花钱又是用情的请来了阴阳眼儿。真人来了一看,到周遭的地界来回踅摸一阵子,说。
“哥哥,侄子的病是冲撞了什么神灵啦。”
“那可有救?”
“倒也不是没有。不过。。。就是这个办法有点儿缺德”
“但说无妨。”
“只要是能救命,也顾不得那么多啦。”
“只要在周围二百里内找到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另外一个人。带我做法,就可以把这个病转嫁到那个人身上。但是此事只需悄悄进行,打听到有这个人,立马进行,迟恐生变。”
后来,老黎子他爹求了不少人,包括媒婆。欺人眼目的以为他要给儿子说媳妇。终于在距一百多华里的一个村子找到了一个女孩子。同年同月同日生,一天不差。那天在老黎子家也大概也是由那个阴阳眼儿披发仗剑,桃木剑,纸人马的一通招呼。临走还再三叮咛嘱咐万勿讲于外人。爷俩点头称是。那假道长才离去。
老黎子好了。这已是近一年以后。
只是老黎子再也不能念书了,一看就开始头痛,百试不爽。
老黎子辍了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