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太君破陈腐旧套 红楼梦批《色戒》俗语
医生手记
一时贾母便问: "近来可有添些什么新书?"那两个女先儿回说道:"倒有一段新书,是南宋时期的故事。"贾母问是何名,女先儿道:"叫做《色戒》。"
贾母道:"这一个名字倒好,恰有警示训言之意,不知因何而起的,先大概说说原故,若好再说。"
女先儿道:"这书上乃说南宋之时,有一位乡绅,本是金陵人氏,名唤王忠,曾做过两朝宰辅。如今告
老还家,膝下只有一女,名唤王佳之,生得风流倜傥,貌若天仙,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恰逢战乱,时朝廷北拒狄虏,番王意欲谋反,故乡绅以此女扮作戏子,送入王府,色诱番王,以为朝廷细间刺杀之。恰这番王也是一风流俊雅之人,与此女琴瑟友之,演出一段生死红尘奇缘畸恋……”
贾母忙道:"怪道叫作《色戒》 。不用说,我猜着了,自然是这王美人儿要做那貂蝉,蝶花戏舞吕布兼董卓,以色迷人,终难自弃,最后三曹对案,鸡飞蛋打,记下以后人警戒,对不对?"
女先儿笑道: "老祖宗原来听过这一回书。"众人都道:"老太太什么没听过!便没听过,也猜着了。"
贾母笑道:"这些书都是一个套子,左不过是些佳人才子,最没趣儿。还把精忠报国称说的那样变态,编的连影儿也没有了。开口都是书香门第,父亲不是尚书就是宰相,忠良贤臣,却又那样迂痴好笑,好像为了报效朝廷就不择手段似的。生一个小姐必是爱如珍宝。可是为官仕宰一生,国家有难,他倒拿不出一个良策来,反把自己女儿拿来做美人计。可见写着书的人用心叵测了”
宝玉一旁听到这里,立刻勾动了心思,忙给贾母泡上了一杯好茶,然后依傍静听。贾母又道:“知这小姐必是通文知礼,无所不晓,竟是个绝代佳人。怎么一说为了国家,就好像不把狐媚骚眼当个忌讳了呢? 说来就来,还真投入,写着这书的人也不怕打嘴,把给好端端的女儿家逼良为娼,还要冠冕堂皇,乐在其中。”
薛姨妈笑着说:“自古昭君合番的故事也是有的,谁好说为国捐躯的错呢?”
贾母道:“昭君好歹也时明媒正娶,虽出了中原,也叫那荒蛮之邦合了中华之礼,自然是段佳话,可这《色戒》里面的那个番王,外合民敌,内祸民生,本是奸劣之徒,而写这书的人偏要细勾勒出其是一个清俊秀雅的男人,偏这王小姐在书中就乱七八糟地和他鱼水之欢爱起来。国家也忘了,人伦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的,那一点儿成是佳人?便是满腹文章,做出这些事来,也算不得是佳人了。比如男人满腹文章去作贼,难道那王法就说他是才子,就不入贼情一案不成?可知那编书的是自己塞了自己的嘴。再者说了,既说是要刺杀番王,如果近了王身,一把剪刀,一个簪子,一枚毒药皆可完成差事,这么大的事情,伏侍小姐的人也不少,难道没有帮忙接应的,怎么这书上,凡有这样的事到关键时刻,就小姐一个人呢?而且还迟迟地不下手,非要把那床递男女的事情做完,甚至于彼此还要回味无穷,把个男盗女娼说成了恩恩爱爱,凄凄婉婉,你们白想想,那可是前言不答后语?"
众人听了,都笑说:"老太太这一说,是谎都批出来了。"
贾母笑道:"这有个原故:编这样书的,有一等本身就是酒色之徒,妒君子不苟同其性,所以编出来污秽人家,哗众取宠,当作酒后茶余之乐。再一等,他自己淫邪得着魔了,他也想成为才子,得一个佳人,所以编了出来自娱。何尝他知道人性虽本善,若不顾了人伦,就是人皆鄙视的猪狗禽兽了。拿我们这中等人家说起,小孩子们家年轻,难保没有男女的那些事儿,但纵然说是为了为国捐躯,为民牺牲的话头就是胡说了。谁会相信这样的事,除非不正经到家了,疯疯癫癫,诌掉了下巴。这几年市井里的这些淫词靡戏多了,都不过是把着个人性本善做文章,我偶然闷了,也听听,亲戚一来,就忙歇了。"
李薛二人都笑说:"这正是的,编这书的人终不过为了点银子而已,如说要弘扬什么为人为事的道理儿,就全见不得人了。"
凤姐儿走上来斟酒,笑道:"罢,罢,酒冷了,老祖宗喝一口润润嗓子再掰谎。这一回就叫作《掰谎记》,就出在本朝本地本年本月本日本时,老祖宗一张口难说两家话,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是真是谎且不表,且看前儿一个街头道士说的吧:什么色不色,戒不戒的,有邪思妄想就看看‘风月宝鉴’何苦来的道貌岸然,灯下苦读写出这类不通的话来,自己不尊重,无可救药,死后投胎也不过一个畜牲了,倒让老祖宗白费了精神,掰了谎,只怕是反坏了人家的衣食生计呢。”
未曾说完,众人俱已笑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