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予置评

苍宇遥遥,荒屿一隅,你又怎能到得此处;人海微茫,浮云乱眼,即算你到得此处,你又怎知是我。
正文

同桌的你

(2005-03-16 19:02:57) 下一个

也许因为一直是班里年纪最小的缘故,我成绩虽然很好,情关却迟迟混沌未开。上到高二,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高三的时候文理分科,我们班改为文科,志在理工的同学则被列强瓜分完毕,分插到其余几个班去。

第一次像个联合国难民一样插队落户,很有几分不适应,我对周围陌生的事物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中午留在学校吃饭的同学当中,有个经常穿天蓝色涤纶衣的女孩,清清秀秀的,非常符合我的审美标准。女孩子们叫她小兰,是因为她喜欢穿蓝色衣服的缘故么?我喜欢这名字,多么诗意,亲切自然而富有创意。虽然从没跟她说过话,心里却这样叫她很久了。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原来女孩子是叫她小龙,因为她姓龙的缘故。这一发现让我失望透顶。和我的小兰比起来,这名字简直天差地远。

情窦初开的少年,于是有了许多青涩故事。

那时候学校经过多年的实践,摈弃了同桌这一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风俗,在高中生当中实行单人单桌制。这一改革,名义上是为了杜绝同性或异性同桌的种种弊端,其实却是为了把悄悄兴起的恋爱革命形式扼杀在萌芽状态。但新生事物的发展壮大,又岂是外界的暴力镇压可以阻挡的呢?(见高中政治179页第二段)

分桌后全班八列,每列七人,我和小兰正好位于第四、五列的第四个,是全世界最中心最亲近的两个人。坐在这样一个核心位置,不知纯属巧合,还是老天或者老师的有意安排。可惜的是,为了体现公平,我们的座位定期轮换。一组和四组对调,五组和八组对调。这样一来,全年中有一半的时间,我和小兰又成了世上最遥远的两个人。那样的日子里,我经常靠在墙上,目光装做漫无目的地朝海峡对岸扫荡。偶尔也会见她的目光以同样的姿势看过来,当下慌乱不已,急急地避开,生怕被她窥破心事。

第一次和她说话是班里的一次大扫除。几个男生站在窗台上擦玻璃,女生们则站在地上等着换洗抹布。我擦完一块玻璃往下一看,小兰正在下方站着。我忽然壮起胆子,就这样看着她。她也回望着我,四目交接,心里怦怦直跳。竟就这样看了她很久,我已经豁出去了。对于这样的姿势,我很有信心。有一次我无意中发现自己脸部肌肉的走向,非常适合居高临下展现给观众。

那一天,我对她说了生平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帮我把这快抹布洗了,好不好?”

后来的一天,我从街头的报摊上,买来一沓印制粗糙的小读本。名义上是一些法制宣传的小册子,其实是借一些性犯罪案例招徕读者。我掀开桌盖,躲在桌斗里神秘兮兮地读着。小兰看见,就问我要。我的脸红得厉害,但还是分出一半来悄悄塞给她。于是她也翻开桌盖,躲在桌斗里读起来。我们就这样红着脸,心跳如鼓地读着,不时侧头交换着小册子以及会心而羞涩的相视一笑。其实那些文字,今天看来稀松平常,在那时少年的眼中看来却何止是惊心动魄。

自此我和小兰的距离进一步拉近。我们渐渐有了肌肤之亲,当然仅限于相互借些铅笔橡皮之类的举动。上化学课的时候,老师在讲台上做演示实验,我们把头偏过来,绕过前面的同学,从走廊中间看过去。这样一来,我们的脑袋不可避免地相遇,当然属于那种一触即分的相遇。然而过不了几分钟,又会故伎重演。我们这样公然耳鬓厮磨,后面的同学有没有意见,一直不得而知。不过那时的中学,是以成绩的优劣来划分社会地位的。别人就算有意见,也就敢怒而不敢言吧。

再后来,我的座位被前移一位,她的则后移一位,不再和我相邻。我仍然不知道这纯属巧合,还是老师的良苦用心。无论如何,我和小兰的亲密关系已水到渠成,这些雕虫小技,已无济于事了。她的钥匙串有个指甲钳,我便经常向她借。她从来不会隔着老远一把钥匙刷地扔过来。我总是摊开手掌,以便她把钥匙串轻轻地放进我的掌心里,我们的手有意无意地碰着。去还的时候她也会摊开手掌,我把钥匙串紧紧握着,温柔地放落,手指划过她的手心。她手心的那种温软柔滑,至今记忆犹新,像梦一般美妙。我勤剪指甲的好习惯,大约就是那时养成的。到今天我的指甲长得不成样子,深陷进肉里,也大约是那时落下的毛病吧。

时光飞逝。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高考放榜,我和她去了一东一西两个学校,真的成了两个最遥远的人。可那时的心中,却没有任何离仇别恨。一种巨大的喜悦是:可以写信了。在Email没有发明之前,鸿雁传书,是一种多么快乐多么富有激情的事啊。事实上,大学里当我接到人生当中第一封信时,那一种兴奋难平,语言难以尽叙。只要想想,一封浓浓的书信,一颗滚烫的心,在近乎煎熬的两个星期之后,才有回音。今天的你,有这样的耐心么?

没有想到,这一次却是永别。中学时代最后一个暑假的最后一个星期,我约上另一个同学,去她家拜访。好不容易找到她家,她却不在。她母亲高大而威严的身影,在少年的眼中,有一种万夫莫开的气势。记得她靠在门框上,用一种凛然的口吻问我们:“你们不进去坐坐么?”我看了看剩下来的那条门缝,全然没有挤进去的可能,于是怏怏地说:“阿姨,我们不进去坐了。”现在想来,那时的父母,总是视男孩子为女儿的天敌吧。

我和小兰的通信,却是在大三以后的事了。书来信往,多已散佚。记得有一段是这样写的:“旧梦甘辛,来而俱去。流水依依,落花无数。虽说孤独是灵感的源泉,可谁又愿意为孤独而歌呢?于是我又灵感全无。”

今天的小兰,应该已经相夫教子了吧。不知她是否还记得少年时,这些平凡的故事。

那谁谁谁,也为我们的故事写首诗吧。

 

未予

2003-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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