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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 军中一霸——我知道的罗瑞卿大将

(2021-06-17 11:27:04) 下一个

军中一霸 ——我知道的罗瑞卿大将

刘家驹

 

建国之初,战争还在继续,国民党留下的烂摊子急需整饬,罗瑞卿出任公安部部长对付暗藏的敌人,得到全党的认同。他是继李韶九、邓发之後,毛泽东最器重的肃反能手。

 

1955年全军授衔,罗战功无多,毛感念他竭尽心力地防奸锄奸,剪除异己,钦笔圈点他位列大将。 1959年,毛泽东在庐山罢了彭德怀的官,让林彪主持军委,给了罗更大的信任,赋予罗出掌总参谋长、军委秘书长、中央书记处书记等八大要职,前所未有地由他一人监军。

 

 

老军头们历来视罗如鬼神。我从口述军史的老兵那里得知,罗的杀人是职业性的,斩除AB团时,他已是红四军政委,红四军一夜间斫杀了一千八百多人,罗是握持刀把子的。长征路上,他任一方面军保卫局长,为了给部队行踪保密,凡走不动的伤员都由他处决。军史当然不会记下他这些“除恶务尽”的“业绩”。

 

战争年代,军队有句流言:“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保卫干部来谈话。”成千上万的“耳目”、“线人”遍布党政军,政权维稳就靠这班人,罗是他们的头领,谁不生畏?他主持公安部後,决心将首都建成七无城市,誓把地富反坏和苍蝇、蚊子、老鼠一起清除。骇人听闻的克格勃手段,在人们的心中留下了抹不去的阴影。

 

有人称罗是中国的贝利亚。

 

有一则秘闻,凸显罗对毛泽东的赤胆忠心。

 

1962年1月,为平息全党对毛大跃进的愤懑,中共中央在北京召开县团委以上干部七千余人参加的工作会议,常委们商定,要开成政治退赔的大会,共同承担大跃进酿出的苦果。到会干部,有人对毛的暴政已怒不可遏,在会场的墙角边、地毯上写出“反动”标语,号召大家都来反对“秦始皇的暴政”。

 

罗要抓现行,周恩来以他党内斗争的智慧,婉转告诉罗:“你抓谁啊,都是些娃娃干的嘛。”

 

罗心领神会,让人悄悄抹去了反标。如若让罗大显身手,给七千人来一次大清洗,那个“白天出气,晚上看戏”化解矛盾的氛围,也许会变成又一篇格杀AB团的血腥历史。

 

 

1964年元月,我在南京第一次见到罗瑞卿。我对他是高山仰止,可连说话的机遇都没有,他留给我的深刻印象,就是浑身的霸气。

 

当时,我军创造的“郭兴福教学法”已引起总参军训部的重视,先是叶剑英元帅在1963年从《军训杂志》看到郭兴福的教学法,当即指示分管军训的副总长张宗逊到南京考察。南京军区特地给总参考察组在镇江181师的训练场组织了现场会,许世友司令还招来全区师以上干部观摩。

 

在观摩会上还出了一个插曲:年近花甲的许老总,兴致勃勃地披甲上阵。他演示二百米内硬功夫的冲击,可是一跑起来,步履蹒跚。投出的一颗手榴弹,由于臂力不足,那手榴弹在许跑动的前方十多米处爆炸。许不顾自身的安危,迎着乱飞的弹片继续前冲。许老总人称“许和尚”,少年时当过少林寺的炊僧,有八年的少林武功。参加红军後,当了敢死队长,光用大刀片就打了78场仗。现场会上,许老总老将不减当年勇的举动,让全场观众惊愕又赞叹。

 

现场会之後,叶帅又亲自观看了郭兴福的教学演示。他热情洋溢的给毛泽东报告说,郭兴福是运用了我军传统的练兵方法,从严从难从实战出发,把兵练活了。郭兴福所教的兵,个个都像小老虎。毛极为欣赏“小老虎”三个字,批示罗瑞卿,要他亲自过问,抓好典型向全军推广。

 

罗不熟悉军事训练,但他很用心地听取了张宗逊的汇报,又看了郭兴福教学的军教片,还让到过现场的叶帅秘书谈观感。随後,他很快作出决定,由总参出面组织一次全军性的现场观摩会,推广郭兴福的教学法。要求各大区、军兵种、野战军分管训练的领导参加,三大总部也要来人。

 

这年春节刚过,各大军区军兵种的领导都来了南京,到会的将军就有200多位。罗到的当晚,军区组织晚会欢迎,老军头们难得欢聚一堂,一见面,我军原始的生态文化在他们身上马上显现,见面礼就是相互骂骂咧咧,拳打脚踢,先叫着对方“狗娃子”“二赖子”之类的小名或外号,接着骂道“你还没死呀!”说着,照着对方胸口就是一拳。对方回敬道:“你他妈的也快活够数了吧!”边说边抬腿踢过来一脚。有的拧耳朵、刮鼻子以示亲热,都忘了自己的将军身份。

 

正闹腾着,突然有人高喊:“罗总长到!”顿时,全场鸦雀无声地起立,屏息四处张望。罗从边门进场,他身材伟岸,近一米九的身躯比走在他後面的许世友司令要高出半截。罗这年58岁,步伐矫健,身上发出一股煞气。将军们都用畏惧的目光注视着他从通道走过,又目送他走上舞台的中央。

 

许世友跟他上台後,见大家都傻着眼,大声喊道:都欢迎鼓掌呀!这时,老军头们才如梦方醒,响起掌声。

 

我见过毛、周,也见过帅字号的叶、贺,他们出场时,被接见者的眼光是亲切的、兴奋的,从未见过罗上场时的这般肃穆和令人生畏。我猜想,罗一生大都在军队里干克格勃,老军头们心目中总是有消除不去的畏惧。

 

许老总致欢迎词,几句话:今天欢迎罗总长,欢迎各位老伙计光临南京军区,没有好的招待,有鸡巴毛炒韭菜„„

 

当年四方面军失败,许世友逃到延安,毛泽东清算他,说他是张国焘反中央的伙计,他一气之下要拉杆子上山打游击,中央判了他一年零八个月的刑,他一直不服气。在罗大将跟前敢如此放肆,全军上下恐怕只有他一人。

 

罗瑞卿讲了15分钟,说毛主席要他来推广“郭兴福教学法”,就是要摒弃苏联教条主义的军事训练,提倡我军的传统战法,让光荣的传统开出新花。

 

罗讲完话,由话剧团演出《东进东进》。一个半小时的演出,人们都屏息看戏,没人走动,没人说话,连个咳嗽都没有。

 

 

先说说“郭兴福教学法”的形成。

 

1957年批判刘伯承元帅的“坚决的,不走样地把苏联老大哥的先进军事经验学到手”的教条主义,1959年庐山会议彭老总下台,林彪主持军委,深知要巩固毛在全党、全国、全军不可动摇的地位,必须强调要把毛泽东思想学到手。

 

军训上要总结历次国内革命战争的战场经验,形成以我为主的教学内容。李德生遵照军委精神,高举毛泽东军事思想的红旗,带领他的军训班子在训练场摸爬滚打忙活了几年,创造了以郭兴福命名的教学法。

 

我常年跟随郭兴福,是李德生的指示。他要政治部经常了解这一训练模式的新动向,同时对已具有影响力的先进典型要做好宣传。从此,我伴随郭兴福和他的示范班走南闯北。

 

郭经历过战争,教学有创造性,李德生对他又言传身教,把他多年总结的战场经验都融进了郭兴福的教案。“郭兴福教学法”刚向部队推广,就引起强烈反响,军报不惜篇幅宣传,广州、武汉、沈阳等军区都相继邀请郭兴福去演示,观看者都肯定它是我军成功的训练方法。

 

郭带的演示三班,和当时所有部队的状况一样,战士的军龄一二三四年的都有,文化从文盲到高中,性格特征,有笨的、有聪明的、有傲气的、有懦弱的„„ 郭通过因人施教,循循善诱,在几个小时的教学中,就把一个科目的全部内容灌输给了战士。郭的讲解生动活泼,把枯燥的军事课变成了一堂富有情趣的战斗技能和思想教育课。

 

老郭示范动作规范,语言幽默,他抓的“活思想”,就像演小品一样在“抖包袱”,让参观者能发自内心的欢笑,连常年在训练场摸索的行家们,都深感郭的教学很了不起。

 

现场会怎么开?不听经验介绍,只看教学表演。

 

教学表演安排在南京步校的战术训练场,出发前,老郭有些心神不定,告诉我说,他一早起就跳眼。我说,跳眼是跳财,你是在跳胆了。面临这么大的阵势,我担心他怯场。

 

表演场警卫森严,两百多将军戎装整齐地坐在山坡的小马扎上,几十名记者的相机都对着罗总长。

 

郭兴福在场中整理好队伍,跑步到罗瑞卿跟前:“报告总长,郭兴福教学示范准备完毕,请指示。”

 

罗从马扎上站起,一挥手:“开始吧。”

 

郭回到队前宣布了科目,科目是单兵进攻。作业刚展开,郭一回头,发现罗不知什么时候正紧跟在自己身後,他像芒刺在背,浑身不自在。

 

前不久,叶剑英元帅来观看表演,也是紧紧地跟在他身边。叶帅眼花耳背,他要看清动作,几乎把自己身躯贴在地面去看郭兴福卧姿示范,边看还边问,郭从未感到丝毫紧张,反觉得老帅是对自己认真地关注。现在,罗总长的出现,他身上像冒起鸡皮疙瘩,讲解开始哆嗦,表述结巴。我坐在记者席上,见他出现慌乱,心顿时悬到了天上。

 

去年,郭在哈尔滨给23军表演,一天演示两场,把老郭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跟着他的师政治部副主任警示他:你就是趴在演练场上,也要坚持下来。今天的沉重已不是体能的匮乏,而是罗大将像块泰山石,重重地压在他的心上。

 

单兵进攻,郭兴福已演示过几百场,这是林彪倡导刺刀见红的二百米内的硬功夫,山坡野地就是训练实战的课堂,十几个技术动作,经他细化成生动活泼的教学语言贯注给了战士。前些年,部队推行苏军的战斗条例,把士兵当成战争机器,教练冲击时,没头没脑地勇往直前。郭的教学法富有人性,他让战士懂得如何处置战场的复杂情况,学会在生死存亡关头必备的技能,提高心理承受能力。

 

它的内容包括战士从出击地位开始冲击的运动中,如何善于保存自己对地形地物的有效利用,如何快速地卧倒出枪射击;什么时候投弹,什么时候与敌人展开肉搏,以及自我的防护措施。一招一式,郭兴福都要耐心的边做动作边讲要领。他的动作规范令人赞叹,如球星手脚功夫那般娴熟。

 

罗总长寸步不离,郭兴福每做一个动作都像受到牵制。郭最怕罗大将那双眼睛,像无数的钢针扎向他的後背,他表述的语言越来越晦涩,示范的动作也越来越僵硬,操作手中枪像是在拨弄根铁棍。如果此时,罗能像叶帅那样不断向郭兴福提问,郭的心情会得到舒展、放松,教学会做得有声有色。可罗一声不吭,还板着脸,郭兴福在距“敌”堑壕30米处投出了两颗手榴弹,弹体却没有落进堑壕,郭兴福看到了罗的眼里像有火焰燃起,顿时浑身冒出虚汗。他顾不得罗的反应,继续冲刺,做出抵近射击、搏斗、拼刺一系列的动作。这些动作看起来是一气呵成,但都给他紧张的情绪简化了,内行人一看仅是走了过场。教学演示结束,坐在山坡上的将军们如释重负般响起稀落的掌声。

 

郭兴福忐忑不安的整理好三班的队列,转身向罗报告:“总长同志,我的教学法演示完毕,请指示。”

 

全场静下来了,一大群记者向罗总长跟前围了过来,罗的怒火喷发了:“郭兴福,我要问你!”

 

郭挺胸:“请总长批评!”

 

“你是不是把你准备的教案再背诵给我们听?你的教学法提出对敌人要稳、准、狠,你的示范哪一件做到了?你的示范班战士,是不是从营、团挑选出来的尖子?你投的手榴弹为什么落不到堑壕里?拼刺仅三晃两晃就敷衍了事?

 

罗瑞卿一连向郭兴福提出了17个为什么!

 

郭兴福象遭到五雷击顶,血在脸上涌动,呼吸急速,愣愣地站在那里。许世友疾步过来打圆场说,今天这么多老总看,紧张了,重来嘛。

 

罗一甩手:“我再也不看了!”他大步走到演习场路边,登车走了。

 

全场的将军们都在惊愕中默默地登车回城,记者们也愣住了,许世友、李德生也灰溜溜地上了自己的车,演练场没有了声息。

 

郭兴福回到招待所心情沉重,吃饭睡觉,一声不吭。我对他没有任何指责。

 

他的错是压力下的失常,批他哄他都无济于事,只能让他自己反思应对。第二天,我见他缓过些劲来,才问他;你怎么就沉不住气呢?要是毛主席来看你演示,你不吓瘫了吗?

 

“老刘,”郭敞开心扉,“说实话,谁来了我也没这么胆怯过,就是他,全军的大将小将,谁不对他敬畏三分?”

 

“为什么?”我故意问。

 

“他是个什么人?我是什么人?你不是不知道,我是随时准备挨宰的。”

 

我清楚地知道,郭是旧军人出身,党的阶级路线给他设了一道坎,当了四年副连长得不到提升。

 

 

郭为人处世,生活上大气,政治上慎微。我和他相处几年,亲密无间,还经常下馆小酌,他对我蛮讲义气又推心置腹。也许我是文化人,和他感情上相惜相近。我们到各大军区巡回演出,通常由南京军区、12军和下属的师、团派出得力干部对郭进行监护管理,组成临时的支部,我也是支委之一。师、团来跟他的领导,对郭日常生活言行举止要求极严,因郭已是全军的典型,他的表现好坏影响到师、团的声誉,差不多每次开支委会,他的师、团领导(副主任或副政委),总要把郭身上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掏出来说三道四,我却处处维护郭,反对他们对郭的非原则性的一切指责。他们也知道我的来头,是李德生点名派出的“红人”。

 

的确,每次郭外出演示回到军里,只要见到李,我总要对郭在外的表现和反映说些情况。

 

有一次,我向李德生提出,在郭兴福身边,不要配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郭因此对我更加信任。我在连队摸爬滚打10年,我们之间有深厚的共同语言,他胸中一有块垒,就直不笼统都倒给我。多年来,他在部队生活一直是感到自己处在被监控中。军队的阶级歧视政策如背负的枷锁。比如直系亲属中有宪兵、特务、保长、会道门头子及海外关系的干部,表现再好,一般都会打入另册或被清除,这是郭兴福最耿耿于怀的。他认为,自己现在虽是全军的典型,只不过是因他的一技之长被利用而已。郭还知道军队有严格的成分区隔,地主出身的干部,允许留下0.8%,中农小业主出身可留2.4%,在旧军队干过两年的都不得提干,这更伤害了他的感情。似乎自己一生的命运都被罩在一个铁笼子里。我同情他心理的重负,我的职责不允许我和他一个鼻孔出气,只能是劝导他超脱,他的教学法已有群众基础,要他审时度势,只能奋发向前,自暴自弃只会伤害自己。

 

 

由于“郭兴福教学法”已在广州、武汉、济南、沈阳几个大军区得到广大干部战士的充分肯定,来参加现场会的几位大区领导一再向罗总长劝说,毛泽东又有批示,罗不敢轻易半途而废。他见求情说项的人越来越多,也就顺水推舟,表示不走了,再看一回。

 

李德生的训练班子全都出动做郭的思想工作,郭兴福也表示要拿出最大的勇气再给罗总长演示。这天,演示场跟往常一样,参观的将军,记者都是原班人马,不同的是罗大将坐在前排的小马扎上,再也不跟班“作业”了。郭似乎也消除了畏怯心理。他一上场示范就意气风发,几乎一气呵成。会场上不断发出赞叹和掌声,这气氛让罗瑞卿平板的脸上也出现笑意。

 

演示结束,罗兴奋的大步走到郭兴福跟前,紧紧地握住郭的手说:“很好嘛,我军就要你这样的传统练兵方法。”

 

罗转过身,对跟在他身边的李德生说:“你为全军做了件大好事,毛主席也高兴。”

 

罗总长回到中山陵住所,马上挥毫给郭兴福提了“戒骄戒躁,精益求精”八个大字。字不入流,经军报刊登,产生了巨大的政治效应,“郭兴福教学法”响遍全军,老郭很快就被任命为南京军区步校教研室副主任。

 

这天,郭也兴奋,他买来一瓶白酒一包花生米,我俩对酌畅饮,一扫他头顶上的乌云,熠熠的光环又开始升起。他怎么也料不到“文革”中被列为“反动学术权威”,他的全家集体自杀。

 

现场会的第二天,在各组的讨论中又冒出了个“大”问题。这正是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时日,成都军区小组在韦杰副司令的主持下,一致认为,郭兴福的教学法好,最好不要用郭兴福个人名字命名,郭有创造性,可他是旧军人出身,而且还是吴化文的汉奸部队过来的,用这样的人当典型不合适。(注:吴化文在济南起义作用巨大,减少了军民十数万人的伤亡。吴起义後仍然让他带领我军35军攻打南京。)(最先攻入南京总统府的部队,居功厥伟!)

 

常年抓阶级斗争的罗瑞卿十分清楚,用旧军人塑造我军先进典型是个敏感的难题。他马上召开区组长的汇报会,到会的有七大军区的领导和军兵种的负责人,还有几位是中央主要报刊的记者,我也忝列末位。

 

会场在南京军区第一招待所——AB楼。会议由罗瑞卿主持,大家不知来开什么会,罗的开场白是:“今天请大家来,有件事要说说,我也要听听大家的。”

 

“有人说,郭兴福出身旧军人,当典型不好,我们说他是一个优秀教练员都不行吗?韦杰,你说说,你们是怎么看的?”

 

这位壮族中将在朝鲜战场上是60军军长,他的180师给美国人连锅端走,要不现在已是大军区司令了。此刻,总长点他的名,他听出了话外有音,站起来嗫嗫嚅嚅地说:“这是我们小组一部分人的意见,不一定正确。”罗面无表情,对韦的回答显然不满,没和他争辩,转过头,问坐在他近前的粟裕大将:“粟裕同志,你是我的前任,你说说。”

 

粟裕速即站起,像下级在面对上级,身躯挺得直直的,说:“我在总参时,分管训练是叶帅,我很少过问。”

 

粟裕答非所问,但很得体。他来参加这个会,到现在还没弄清罗的用意,他精明地采取回避。他回答的话音很轻,还带着微笑,说罢,慢慢地坐了下来。

 

粟裕是我军名将,他和林彪被国外的军事年鉴列为二战後优秀将领,淮海战役是他提出要打的,毛泽东非常赞赏他的指挥才能。建国之初,他接替代总参谋长聂荣臻出任总参谋长,1957年反教条主义,彭德怀把他整下台,林彪上来後,惺惺相敬,三北地区和沿海的防务经常倾听他的意见,这次来参加现场会,表现了他对林主持军委的支持。

 

罗又问了几位组长,都唯唯诺诺的,说什么“我们小组意见不大,听中央的”,或“成分不好重在表现嘛,请总长定了就是”。

 

罗深知老军头们口是心非,他又点开了名:“赵章成,你不也是举起手过来的吗?”罗出人意料地放言,在座的将领们面面相觑。赵章成是炮兵副司令,一听总长点名,猛地从沙发上站起,红着那张大麻子脸,惶惶地望着总长,嘴皮在动,听不到声音。

 

早在1931年,我红军在第三次反围剿之後,正处在极困难时期,赵章成追随董振堂、赵博生在宁都起义,长征时抢渡大渡河,他是红一军团的炮兵营长,在泸定桥打出了三发炮弹名扬全军。罗说他是举起手过来的,让他一脸尴尬。

 

罗继续展示他的威仪,又连连地点名,你,怎么过来的?还有××,你不是给打散了,拽着我们的马尾巴跟着走的吗?

 

可以说,到会的将领们半数都来自国民党,包括罗大将自己。罗为什么糟践人?这时,我怎么也想不到,他讲起了南昌起义,说:“我军就是从国民党军分化出来的,为什么容得下自己,容不得别人?”接下来,罗发布:“教学法是毛主席肯定的,必须紧跟照办,推广执行,郭兴福的教学法是优秀的,郭兴福本人是优秀的教练员,值得全军学习。”

 

在阶级斗争盛行的年月,总长这番话平息了一场风波,也像一股清新的空气,吹开我们淤塞已久的心扉,我对罗有了好感,亲切地叫他“政治总长”。 六

 

我第二次见到罗瑞卿是这年的秋天。

 

为防止美蒋从我国的蜂腰部登陆,军委急令12军移防苏北建设海岸防区。

 

有六万平方公里的苏北平原,应对战争无险可守,中央军委决心要在这里筑成一道马其诺防线。从1962年春开始,我们军五万人投入筑城。广阔的黄海滩一片荒芜,无淡水,顶海风,住帐篷,冰冻三尺也不停歇地施工。

 

我军进行海岸防御是个新课题,大管家罗瑞卿在徐州召开济南和南京两大军区的协防会後,要来苏北视察12军防区。

 

得知罗总长要来,从军部机关到基层连队,紧急动员清洁营区,整饬军容风纪。总长每到一个点看什么,见什么人,见的人该说些什么?都要由师团组成的接待班子来精心安排。对住在海边的一线部队,还作出特别规定:凡罗总长经过的道路上,每一百米要设一警戒哨,哨兵必须有两年以上军龄,五官端正,身高1.75米,初中以上文化,军人举止标准正规。目的一半是保卫,一半是向总长显示我们军士兵的素质。

 

罗总长一行由军长李德生陪同从徐州飞往盐城,又从盐城北上经射阳河口至滨海,沿线都在构筑各种海防工事。要是你站在海堤上眺望,已建成上百座的阵地,星星点点遍布一望无际的盐碱滩上,煞是壮观。所建的工事都是永备性的,由两个工程团夜以继日地忙活。

 

李德生焦虑地向总长报告:“海滩上建成的工事年年在沉降,十年八年就不管用了。”罗总长看了两处,他提不出任何技术措施,也不做任何解释,就斩钉截铁地对李德生说:“你们就一直修下去,沉一个再修一个,直修到没仗打为止!”跟总长来的部长、专家都沉默不语。

 

罗总长的话,令人心情振奋,大家认为总长的意志就是浇铸在我们心中最坚强的工事。其实我军有不少军事将领和罗大将一样,对现代战争防御的认知不得要领。

 

1962年,我到福建前线去参观友军坑道工事的构筑。军区的作战参谋告诉我,这里的工事都是军区的×副司令来定位的。副司令每到一地,只要他看中打洞的地位,总是捡起一块小石头扔到山坡或石壁跟前,指示你从他石头的落点处开掘。

 

一次,有位副师长向副司令提出,要是从你指定的那里往里打,坑道得多掏好几百米。副司令说,我定了,谁改动也不行。领导人一言堂,造成的浪费惊人,好些工事未经勘察就动工,冒顶、塌方、透水又无法补救,修成了也就废了。那些年,我军的海边防的防御体系花了两千一百个亿。当时,举国上下正处在饥馑的年月,这位参谋还给我算了一笔账,如若在三年灾难之时,把两千一百亿拿出一半来分给他们,每人至少能买到几千斤瓜菜代填肚子。

 

罗总长被列为军事家是名不符实的,他对战略部署是外行。在解放战争时期,罗是杨罗耿兵团的政治委员,他是靠抓阶级斗争慑服干部,军事上无大作为。这次来苏北,他却带来水利部长钱正英和他大胆的战略设想,意图在我军防御的两百公里的宽面上凿出一条像运河一样的水干渠,用以阻止敌人登陆後坦克和摩托的机动。

 

幸好这一劳民伤财的浩大工程未得到实施。多年後,南京军区一位老参谋告诉我说,罗总长当年认定苏北海岸会成为诺曼底是忧天之举,把数百亿军费在黄海滩上打了水漂。从游击战争中练出的将领们不懂得液态战场,紧傍苏北的黄海几乎是浅海,大型舰船根本无法在这片海域活动,即使用小型舰艇载人载炮上岸,苏北地区公路稀少,水网密布,战斗部队展开还有多大的机动能力?这一不知现代战争常识的防御部署,竟然得到毛泽东的支持。他批评了林彪“北顶南放”的方针,肯定敌人会从我国的腰部进来。

 

1986年我重访故地,海滩上当年我们所建的阵地都已失去战争功能,下沉得几乎只在地表面留下一个个白晃晃的壳顶,很像烈士墓园的坟茔。

 

 

罗总长来到陈家港。这里驻守的是35师106团,他要29/45

 

顺便查看防区的设施和部队生活状况。

 

这天清晨,晨雾刚散去,罗总在海堤上漫步,发现前方站立的哨兵英姿挺拔,兴味盎然地走到跟前,问询这位哨兵的姓名籍贯年龄,和部队的生活状况。每问一句,哨兵的回答不仅简明有力,还有股虎虎的生气。总长最後问:你每天守望大海荒滩,苦不苦? 哨兵挺胸昂首:“苦,我们吃了苦,老百姓就少吃苦。”

 

这都是事先编导排练的,罗总长却被哨兵“崇高”的思想境界感动不已,他欣喜地对身边的李德生说:“我们就要这样的战士,这就是我们的接班人!”

 

总长的话立竿见影,几天後,这个战士得到了提升排长的任命。

 

罗用了5天的时间,对我海边防两百多公里的正面防务逐点地查看,视察结束,还要临幸我驻淮阴的军部。

 

为迎接罗的大驾,最忙的是政治部,要承担起对罗的安全保卫。罗住地委招待所,地委驱赶了上上下下来往过客,由我们派出一个警卫排24小时封闭式地护卫。罗的一日三餐,由地委找来两位出身好、手艺精的厨师做。我们的保卫干事,一直盯在锅台灶间监视,每做出一样菜都先品尝留样,为下毒事件提供依据。

 

锅盆碗盏,顿顿要做到开水消毒,门厅、走道由我们医院派人天天用喷雾器杀菌。

 

我们给罗吃的是些什么?那年月,困难还未消除,我们军队干部要优于地方,每月配给一斤肉,一斤黄豆,半斤白糖,能吃饱就算吃好,给罗大将弄来的土特产有宝应的双黄鸭蛋,洪泽湖的水鸭子就算最珍贵的了。到了後来邓小平主军时期,吃喝风的档次大大加码,刚进入政治局兼总政主任的杨白冰,他到南京军区视察,一席酒宴8千元,吃穿山甲。南京市委更上一层楼,招待杨吃一万二的熊掌席。应当说,罗在吃上没有苛求。

 

这天中午,李德生突然来电话,要我们给罗总长安排观看淮剧演出。李的指示让我们既惊喜又惶恐。罗在军委管军管政还管文,他对看过的电影、戏剧、小说,大都会即兴发表些阶级斗争新动向的评论,并且经常警示我们,军队文艺时时处处都要防范封资修的侵蚀,看过後,他说好,就相安无事。如引发他的一通批判,我们就会背上一辈子的黑锅。

 

时间紧迫,容不得我们瞻前顾後,军政治部马上召开由秘书、保卫、文化三个处参加的紧急会议。会上,我们文化处提出,赶快去购买几十张今晚的票,让罗总长和群众一起看戏,老百姓肯定会欢迎的。

 

保卫处坚决不同意,说罗总不是一般的中央首长,他有特殊的保卫规格,警卫失控,出了问题谁负责?秘书处长说,首长安全第一,我们去找市文化局,让剧场挂牌退票,由军队包场。主任如释重负,拍板赞成。

 

保卫处忙活开了,调来工兵连在剧场里里外外探测是否有人埋设地雷,探完了,让警卫连派人看守场地,不准闲人出出进进,保卫处长一直在现场督阵。

 

我们处的任务是到淮剧团审查剧目。他们上演的是三个现代小戏,其中一出叫《摘棉花》,写姑嫂俩在地里摘棉花,边摘边夸自己的女婿,老公公爬上树偷听,嫂子告诉小姑,说公公一心想抱孙子,你哥哥白天黑夜追着我要个小子。唱词中有句“性急得上床连脚都不洗”。当时,连《柳堡的故事》这样的纯情影片都在部队禁演,这类有伤革命文艺“风化”的台词,更是不能容忍。我向编导提出抹去或换这句台词,编导不干,说这句台词是全剧的戏眼,没有它不成其为戏。

 

我回来向处长张星汇报,他说:“要尊重艺术规律,有点情趣不碍事,我来承担责任,让他们上演。”张在我们政治部很有人望,在延安时期,他就是鲁艺的乐团指挥(後来周恩来提出组建东方歌舞团,他出任第一任团长),他的表态,给主任吃了颗定心丸。

 

剧场的票已售出,要观众退票遇到了麻烦。观众到开演前才知道,闹开了。

 

剧场经理和工作人员一起出动劝解,又不敢说明真相,眼看快开演了,我们的秘书处急了,赶紧招来警察驱赶,还派出一个连实施戒严。平时剧场前欢声笑语的小广场,马上森严壁垒,如临大敌。

 

剧场的座位由我们文化处安排。前十排给军的司、政、後机关干部(空第七排给罗一行和军的首长),中十排给淮阴地市首长和中层干部,後十排给军直属连队代表。

 

剧场是老式建筑,通风差,空气污浊,主任机敏,让秘书处即刻买100把蚊香来改变空气“质量”。这时,警卫连的战士在场内沿墙根密密地站了一圈,主任让他们每人都拿上一炷点燃的香,百十号人手持香火烟雾袅袅,很像庙里兀立两厢的八百罗汉。

 

八点过,罗一行才进入剧场,李德生随後。我们主任站在舞台的一角呼喊:“全体起立,鼓掌!”

 

罗挥动手臂向欢迎的人致意,军人都循规蹈矩地目不斜视,地方干部却张着惶惑的眼睛看稀罕,还发出一阵嗡嗡的议论声。主任急了,伸出双手拼命往下压,示意大家坐下,静场。

 

票是我参与分配的,我的一张选择了八排中间,正好在罗瑞卿和李德生座位之间的後面,我是想对罗近距离的察言观色。我的左右自然是两位保卫干事。

 

罗一人就占了三个座位,大概是喝过头了,顾不得仪态举止,他解开了风纪扣,把头枕在靠背的顶端,仰着上身,叉开两腿,嘴里不断呼出浓烈的酒气。

 

演出开始,头两个节目是表现雷锋精神的,内容都是好人好事的说教,我观看罗总,他似乎在注视舞台,可能是酒精的刺激,头在晃动,时不时地调整一下身子,也许出于礼节,别人鼓掌,他也举起手拍了三两下。

 

《摘棉花》是压台戏,女演员是用舞蹈身段上场的,舞姿轻盈,淮剧的小调也优美。我的注意力仍集中在罗的脸上,此时,他已聚起精神,嘴角展现出一丝笑意。当儿媳妇唱到“性急得上床连脚都不洗”时,在树上偷听的老公公开怀大笑,从树上掉了下来,这时,全场骤然响起一片笑声。罗的反映更为强烈,他情不自禁地笑得前仰後合,还连连鼓起掌来。李德生大概是受到罗的感染,也很兴奋,歪过身来跟罗总说了几句,罗不住地点头,像是在赞许,我绷紧的弦松弛了,对罗的畏惧之心一下变成了敬意。演出结束,罗没上台接见演员,在李德生陪同下退埸,全场起立目送。

 

散场了,我立刻赶到处长家,说出我对罗的观察感。处长却评价不高,说,罗在延安抗大当教育长,他不让学员参加我们组织的舞会,他自己却一次不落地到场,还跳到天明。

 

第二天上午,安排罗总给军机关和淮阴市、地专的中层以上干部做报告,只两百人,会场安排在地委的小礼堂,扩音、录音由我们文化处设置。八时半,李德生陪罗总准时到场,罗一见台角放的扩音器,马上拉长脸对着正说开场白的李德生吼开了:“谁叫你们搞录音的?我不讲了!”转身就走。

 

李忙过拦住他,解释说:“这不是录音机,是扩音器。”

 

罗更火了,“你能骗我?我还不懂?”

 

罗的震怒,多年後我才明白,他常年处在你整我、我整你的上层斗争中,生了疑心病。1954年的高饶事件,1957年的反教条和1959年的反彭黄,批判材料大都来自录音整理。罗一直在整人,也防范被人整。此时李德生尴尬得满面通红,回过头叫我们撤走。

 

罗的讲话开始就带着一股气。讲起他在苏北半月的巡视,说苏北有海有边就是无防,中央重视不够,地方也不愿防,中央拨的款不多,你们——淮阴盐城都不用它修海堤、补桥路,战争需要的,你们不顾,就顾你们的老窝。一个县城才几万人口,高楼大厦就修了一条街,还给我哭穷。你们庙不穷,和尚更不穷,干部喝的双沟、洋河(苏北名酒)比小孩子撒的尿还多,我走一路,小孩子都拣土坷垃追着打我的车,小家伙活蹦乱跳的,饿死的有几个„„

 

罗批地方,我感同身受,我曾到海边考察了两月。每年台风一来,百尺大浪常常冲毁海堤,海水灌进堤内,把庄稼地浸泡成一片寸草不生的盐碱滩,板车能经过的路桥也多年不修,海边的村落都喝不上甜水,干部只会大吃大喝,不管人民生计,县区忙建楼堂管所。我们对此都深恶痛绝,又无处申诉。罗总是穿着军装唯一能管地方的人,我赞成他的出言不恭。

 

接下来,他骂开了我们军,说我们去年从浙江移到苏北时,把浙江的地皮刮走三尺(厚)。话很刻薄,他是依据浙江省委状告信中说的,可军委要我们搬家,只给搬迁费,不给安家费,苏北地方穷得叮当响,木料稀缺,一块砖头比三个鸡蛋都贵,我们不得不干些出格的事情。比如,我们在南方建的营房、工厂、环境设施和树木草皮,能搬的能动的,一样不落地搬到了苏北,地方政府来接收,见房屋四壁如洗,没门没窗,骂我们做绝了。

 

罗总在会上“刮胡子”足足“刮”了我们半小时。批归批,他还是有点人情味。他回去後,给我们增拨了各种经费。

 

 

仅过一年,罗总就大难降临。他骄狂的性格决定了他的命运,聂、叶、徐三位老帅群起攻之,说他独断专行,连他最信任的杨成武,也打出翻天印,说他是霸王。叶剑英、叶群、杨成武一起飞到杭州刘庄,向毛泽东告状,说罗与贺龙勾结。周恩来担心罗要谋反,有野心,到处部署对罗进行监控。

 

毛和林商量,给罗搞了一次大批判。1965年12月8日,在上海召开中央政治局扩大会,由邓小平主持,没让罗瑞卿到会场,却给罗一生算了总账,会议结束回到北京,不满背靠背批罗的聂荣臻,又搞了一个陆海空三军师以上干部的大会,继续对罗揭批,气势恢宏,我们叫三军升帐。1966年3月18日,斗得罗不想活了,从他家二楼的平台上,往下纵身一跳,两只脚掌同时着地,骨折。

 

贺龙嘲笑他:“你罗长子跳楼都不会,哪有脚先向下的,要头朝下跳嘛。”

 

邱会作说他是顺墙出溜下来的。

 

叶帅赋诗云:“将军一跳身名裂”。

 

文革开始,罗瑞卿被捆绑进了“彭(真)陆(定一)罗(瑞卿)杨(尚昆)反党集团”,给文革祭旗。

 

文革结束,邓小平出山,罗也翻身。一次,在总後观看演出,我又一次见到罗,他一进剧场门,瘸着腿,行动十分吃力,有人要去扶他,他一甩手拒绝,自己从最後一排,沿着走道一步步地挪到了第三排。他顽强的毅力,似乎在向公众宣告,他会东山再起。

 

1978年夏,他秘密到德国治疗残腿,8月3日,他死在德国的手术台上。握刀人成了刀下鬼,有人说是报应。遗体运回国,在301医院开设了灵堂,我去了。那天有3000人向他告别,那遗体脸上的表情依然威风又严厉。

 

罗瑞卿逝去十周年的那天,我正在耿飚家听耿讲长征。罗的夫人郝治平打来电话,说罗的家乡四川南充已为罗修建了一座纪念馆,郝要耿去南充为纪念馆开幕剪彩。耿没有直接表态,只说考虑後再告诉她。

 

耿放下电话一脸愁容对我说:“我们这些人死了都建馆,全国至少得有好几百,到处都是共产党的庙堂了。修这么多小庙花钱且不论,能有多少人间香火?”

 

我向耿老建议:“你还是不去的好。让孔祥绣(孔当时正在给耿飚写回忆录)给你代笔写篇纪念文章就可以了。”耿脸上舒展了,说:“可以,就这么办。”

 

接下来,他给我讲起他和罗在战争中的几个小故事:

 

一、红军长征过湘江,国民党十万大军堵截,一军团在先头突围,战斗残酷激烈,江面一片血红,漂满浮尸。耿是一军团4团团长,正患疟疾,躺在担架上指挥战斗。罗来了,他是一军团保卫局长,他的任务是督战,他疑耿胆怯畏敌,找来警卫排长杨力问:“你们团长是不是装病?”

 

杨说:“确实是打摆子。”

 

罗不信,又找几个干部查问,都这么说。假如当初有一人在罗的威逼下说了“是”,耿马上就成了罗的枪下鬼。

 

我专为此事去青岛找杨力,他刚从北海舰队司令的位置上退下来。他告诉我,在湘江边上,罗瑞卿三次找他,都是抓住他的衣领,用枪点着他的脑门:“你们团长是真病还是装病?你说假话我就毙了你!”

 

杨力心地纯正,三次都告诉罗瑞卿“团长确实是打摆子。”

 

我问:“罗对一个团长都不相信?”

 

杨说:“他对谁都不相信,长征一路他处死不少人。有伤员,有开小差抓回来的,还有胆小不敢冲锋的。更荒唐的,我们在战壕里和敌人对射时,要战士露出半个身子,挺胸端枪射击,以显示我军英勇无畏。如谁勾腰,头的姿势低些,他见了就是一枪,说你怕死。我是他直接管的,我的任务就是监督团长、营长们是不是执行了军团长的命令。当年,红军中像我这样的警卫排长,权力就是杀人,一切听罗的指令。”

 

二、解放战争初期,杨(得志)、罗(瑞卿)、耿(飚)兵团决定越过平汉线东进。耿是参谋长,一天晚上,指挥所刚穿过铁路,得知敌人上来了两个师,罗认为夸大了敌情,坚持前进。耿主张後撤观察动静。耿对罗不敢硬顶,他把杨得志拉到高粱地里分析敌情,说服杨下决心撤退。他们刚撤过平汉线,敌人果然上来了两个师。要不是耿的机敏,杨罗耿早就成了国民党的俘虏。(耿飚1950年调外交部任驻瑞典大使,故1955年未授军衔;文革後却当了一任国防部长。)

 

三、1947年的一天,罗瑞卿突然决定召开旅以上的干部会,连杨得志和耿飚都不知为什么开会。旅的干部们都来了,罗突然宣布:“把你们身上带的金银珠宝全部拿出来。”干部们愣了半天,不知为什么罗要这样做,都望着罗那双凶神恶煞的眼睛,不得不从藏在自己身上的袖里、领下、衣摆中取出各式各样的宝贝,有金条、金链、金砖还有钻石,堆在桌上(後来过秤仅黄金就有16.5斤)。

 

罗告诉大家,这些东西全由兵团来保管,以後,你们不得个人私藏(罗的本意是防止干部在危难关头席卷金银逃跑)。有的干部哭了,这些宝贵财产是战场缴获的,各级党委都清楚,这些东西由领导干部保存,是为了在危急关头用于部队的急需,这是战争年代的一条重要经验。罗不顾客观环境,只讲左的政策,极大地伤害了干部们的感情。可他说了算,杨得志说不上话,耿更无能为力。

 

耿还告诉我,我军有两个霸王,彭德怀是第一霸,罗是第二霸。耿对罗的评价是四个字:刚愎自用。

 

罗的前夫人叫拱平(罗箭生母),在延安时期分的手。1957年给打成“右派”,一直孤居在南京。1990年,《炎黄春秋》初创,我和她有过几年的通信。她赞扬《炎黄春秋》的文章,从不言自己一生的不幸,更不愿以怨妇发声。

 

罗的女儿崇敬自己的父亲,和我争论过罗参与一些历史事件的是与非。她对罗的批评只有一句话,说她父亲的愚忠,害了自己。

从鹰犬到走狗而已——转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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