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 12. 5
星期六,我象往常一样给父母打电话。我妈告诉我,我爸病了,从星期四开始就躺在床上不能动,连坐起来吃饭都困难,需要人喂。
我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预感不妙。我爸8年前偶然发现有颈椎环枢关节半脱位,当时他除了手脚发麻外,没有其他症状。考虑到这个半脱位说不定已经存在了很多年,他年数已大,手术的风险又高,我们决定不做手术。医生说这就象个定时炸弹,随时有可能全脱位造成截瘫。8年过去了,他什么事也没有,现在突然不能动了,不会是全脱位了吧?
我问我妈:“哥知道这事吗?”我离家这么远,父母都靠我哥照顾,我哥是我们家的顶梁柱主心骨。
“你哥去广州出差了,要过几天才回。”
“那你就打120叫救护车送医院吧!”
“救护车也不能把他从5楼抬下去呀!”我们家住5楼,老式的房子,没有电梯。
“他们当然有办法把人抬下去!实在不行你还可以打电话叫我爸的学生来帮忙,要不然敲隔壁家的门叫他们来帮忙也行啊!”
我爸是大学教授,我们家就住在校园里,虽然他已经退休很多年,有那么几个学生也还是经常来看他的。
我妈做了一辈子医生,没想到这时候竟然毫无主张,不知道该怎么办。看来她是真老了。
我电话里又叮嘱了她一遍打120送医院,听起来她还是茫然不知所措。挂了后我赶紧打我哥的手机,让他想办法。
我哥电话联系了他的几个同事,又叫了我爸的学生,开了部车,四五个壮劳力把我爸从5楼扛了下来,送去了我们那最好的医学院附属医院。
听我哥的同事说,他们在那搬人的那会儿,我妈就在房子里转来转去,不知道该干什么。直到有人提醒她:“娭毑,爹爹这是要去住院啊,你收拾一下他的换洗衣服、洗漱用品吧!”她才“啊”地一声,跑去收拾。
我很心酸,转眼我们就到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过去我一直依赖的父母,无论我走得离家有多么远,在我心里永远是我避风港湾的那个家,已经不同了。父母老了、病了,到了需要依赖我们的时候了。
我哥匆忙打理了一下他在广州的业务,第二天赶回了家。
听他说,我爸四肢一点也不能动,他们把他扛下楼的时候,他的全身就象铁铊一样重。他见到我哥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我这恐怕就是瘫了!”就不再说话,也不愿吃饭,意志消沉。
我无法预测他的病情到底有多重。如果真是颈椎关节全脱位,那除了四肢截瘫,还有可能会呼吸肌也无力,发展到那一步就会有生命危险。
我决定回去看看。
周一一上班,我就去跟主任和总值班说,他们都很理解,马上同意。我把班换了,把今年的四个星期假都挪到现在休,又多请了两个星期。我不知道我会需要在国内呆多久。
还好我们现在有小林住家照顾虹虹。这将是虹虹自出生以来第一次这么长时间离开妈妈。她会有很多不适应,孩子他爸自己带她也会有很多困难。但我没有办法,我爸这时候更需要我。
明天的飞机回国。
我紧赶慢赶地回了国。事情比我想像的要好。核磁显示我爸的颈椎还是老样子,并没有全脱位。拿给神外的教授看,他们当然是建议手术;我又把片子传给我在协和神外的同学,他们说年纪大,骨质疏松,术后钉子松脱造成截瘫的风险更大,又有糖尿病,术后感染的风险也高,建议还是保守治疗。
我的心放松了一些,至少不用再纠结于要不要做这个九死一生的手术。8年前我们就决定不冒这个风险,现在他的身体条件比那时候更不如,这个手术,能不做就不做,除非是真到了全脱位要救命的时候。
不是颈椎的问题,那他为什么突然就不能动了呢?他其实发病时有发烧,血象也高,腰穿结果不是很明确,但有少许白细胞,于是神内按急性脊髓炎治疗,上了抗生素。
而且我发现,他的症状有很大一部分精神因素。
我这么远回去看他,他很高兴,当天精神就好了很多。我又用我医生的身份给他解释,他没有截瘫,只是急性感染,会慢慢好起来的,并鼓励他躺在床上没事就多活动手指脚指,上下左右左转右转,各个方向各二十次,我给他数,盯着他做。陪着他的时候,我就一边和他聊天一边给他按摩。
他果真手就慢慢能动了,两天后也可以坐起来吃饭了,脚也能稍微抬起来些了,虽然还承不了任何力。我尽量不给他喂饭,而是给他系好围兜,在床上架好小饭桌,鼓励他自己吃,筷子不行就用勺,面点就直接用手抓。我说,你必须锻炼,以后要想好好生活,必须要做到吃喝拉撒能基本自理。
这是我自大学毕业十几年来和父母呆在一起时间最长的一次,不象以往的休假,总是行色匆匆。而且,这次没有孩子的拖累,我也不打算走朋访友,就准备全心全意地和他们在一起,尽可能多地尽我做女儿的孝心。
我们请了个24小时男护工,100块一天,主要是侍候老爷子拉、撒、擦澡和晚上陪护,白天则主要是我和我妈轮流陪着他。有空的时候,我就尽量做一些好吃的给他送过去。从小到大,一直都是父母在照顾我,即使后来长大成家了,每次回国休假也都象客人一样,我爸我妈几乎从来就没有尝过我的手艺。这次,我终于有机会有时间一展我的厨艺,让他们刮目相看。
有时候,我早上八点赶到医院听医生查房,然后各处去跑,拿着片子去找熟人,联系康复科针灸科来给他治疗。中午陪他吃完饭他午睡的时候,我就回到大本营 – 我哥的家里,自己休息一会,然后做好全家6口人的饭菜,通常是至少五个菜,赶出一部份拿保温饭盒盛好,再给我爸送过去。每天跑来跑去,我觉得过得特别充实。
连我那在家做了十几年家庭主妇最近孩子大了才又重新上班的嫂子都说,我把她比下去了。我很得意,说,做医生我就要做一个好医生;做家庭主妇,我也要做得好。
我哥则开始做长远打算。根据我爸的恢复情况,也许出院以后还需要去住一段时间的康复医院或者疗养院,他开始去打听、走访,看哪家好。我爸我妈以前那没有电梯的房子看样子是不能去住了,老爷子以后出行恐怕都得靠轮椅,而且离我哥家也远,隔着一条江,打车都得半个多小时,没法随时照应。
他准备先在他家附近小区给我爸我妈租一套房过渡,然后装修他另一套在市里离医院很近的房子,装修好了后就让我爸我妈搬到那去住。而且,以后得给他们请一个住家保姆了,照顾老爷子的饮食起居。
千头万绪,所有的事情都得一步步来做,也都依赖于老爷子最终能恢复到什么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