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巧,前一阵刚从无名那看到一篇《呼兰河传》的书评,然后我就在我们这个只有两千多户的小镇里的小图书馆里,在仅有的十几二十本中文书中,其中大部分不是金庸就是海外华人女作家的言情无聊小说中,发现了这本萧红的《呼兰河传》,虽然是台湾出的繁体竖版,还是让我欣喜若狂。
萧红的传记,读过一些;她的传记电视剧,貌似以前也曾看过;而她的文字,除了写鲁迅的小短文外,却还不曾真正读过。而这一读,就喜欢上了它。
萧红是和张爱玲同时代的女作家。张爱玲的书,以前因为赶时髦,看过一些。说实话,我不大喜欢张爱玲的书,包括她的人。张爱玲的书中,只有非常自我的小资风月,而动荡年代里大众的生生死死,只是她风月的背景。她可以无视寒风中快要饿死的乞讨者,依然津津有味地和友人讨论几种冰淇淋的不同吃法,真真切切地反映出她人性的冷漠。她这样的人,是无所谓民族国家是非对错的,是不可能理解风华正茂的女子会放弃荣华富贵甚至贞洁生命,只为了一个崇高的目的,所以当年那个轰动一时的美女间谍案,到了她的《色戒》里,用性爱解释了一切。
而萧红是不同的,她关注的,是和蝼蚁一样平凡卑微的人们的生活疾苦。在她的《呼兰河传》里,她用平平实实的语言,直白地描述呼兰河小城里那些微不足道的人们的生活,那样冷的把地也冻裂人也快要冻裂的天,那东二道街上雨天成河晴天成沼的大泥坑子,赶车的老胡家十二岁就嫁过来却被婆家虐待致死的小团圆媳妇,生在磨房里盖着面口袋的冯歪嘴子的儿子…
“呼兰河的人们就是这样,冬天来了就穿棉衣裳,夏天来了就穿单衣裳。就好像太阳出来了就起来,太阳落了就睡觉似的。…… 生、老、病、死,都没有什么表示。生了就任其自然的长去;长大就长大,长不大也就算了。老,老了也没有什么关系,眼花了,就不看;耳聋了,就不听;牙掉了,就整吞;走不动了,就躺着。这有什么办法,谁老谁活该。病,人吃五谷杂粮,谁不生病呢?死,这回可是悲哀的事情了,父亲死了儿子哭;儿子死了母亲哭;哥哥死了一家全哭;嫂子死了,她的娘家人来哭。哭了一朝或是三日,就总得到城外去,挖一个坑把这人埋起来。埋了之后,那活着的仍旧得回家照旧地过着日子。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
“他们过的是既不向前,也不回头的生活。凡是过去的,都算是忘记了,未来的他们也不怎样积极的希望着,只是一天一天呆板的,无怨无尤的在他们祖先给他们准备好的口粮之中生活着。”
而这样看似无动于衷地对琐碎贫苦麻木愚昧生活的描述后面,是深藏的心酸和沉重,是人生的无奈与悲凉:
“逆来的,顺受了。顺来的事情,却一辈子也没有。磨房里那打梆子的,夜里常常是越打越响,他越打得激烈,人们越说那声音凄凉。”
“你说我的生命可惜,我自己却不在乎。你看来很危险,我却自己以为得意。不得意怎么样?人生是否苦多乐少?”
“那粉房里的歌声,就象一多红花开在墙头上。越鲜明,就越觉得荒凉。”
“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人生何如,为什么这么悲凉。”
而这平凡悲凉的生活中,也有小小的“我”对未来的困惑和期盼:
“不料除了后花园之外,还有更大的地方。我站在街上,不是看什么热闹,不是看那街上的行人车马,而是心里边想:是不是我将来一个人也可以走得很远?”
而她后来果然走得很远,从冰天雪地的东北走到了最南端的香港,并在三十岁风华正茂的年纪,永远地留在了异乡。
萧红不是冷酷的人,她的一生,都在执着地追求自由与爱。这样看似无动于衷的悲凉平静的后面,是她对家乡温热的回忆,对那片土地至死的深情:
“花开了,就象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个谎花,就开一个谎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玉米愿意长多高就长多高,它若愿意长上天去,也没有人管。”
“那早晨的露珠是不是还落在花盆架上,那午间的太阳是不是还照着那大向日葵,那黄昏时候的红霞是不是还会一会工夫会变出来一匹马来,一会工夫会变出来一匹狗来,那么变着。”
也因着这份温热,这份深情,她让人们看到了希望:那死了媳妇丢下两个娃别人都以为他完了的冯歪嘴子,“大的孩子会拉着小驴到井边上去饮水了,小的会笑了,会拍手了,会摇头了。”
“他虽然也有悲哀,他虽然也常常满满含着眼泪,但是他一看见他的大儿子会拉着小驴饮水了,他就立刻把那含着眼泪的眼睛笑了起来。”
读萧红的书,和看贾樟柯的电影,有类似的感觉。都是平白地未加修饰地描述卑微的人们近乎原生态的生活,而这平白的后面,沉重和无奈却深深地透了出来,饱含的心酸和深情也透了出来。我想用艾青的一句诗来形容这种感情: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I agree with your comparison of 萧红和张爱玲 :)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
谢谢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