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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逝

(2008-01-03 13:11:56) 下一个

消逝

 夏维东

 

 刘平交代完一些事项后,就把自己反锁在总经理办公室里。没哪个下属敢问总经理搞什么鬼。其实通常刘平什么都不干,只是发呆,偶尔会写下几行诗歌。

 那些诗全是写给十年前的一个女孩。

 文人墨客都喜欢说时光如水,连老百姓也说得不含糊,十年的洪水足以淹没任何美丽或丑陋的风景,怎么就抹不去一个小小的倩影呢?

 

 她是他中学同学。像任何一个缺乏想象力的清涩爱情故事一样,她在台上,他在台下,注定了他永远只能采取仰望的姿式。

 她清丽得像一朵出水芙蓉——这是情窦初开的刘平所能想到最好的比喻,成绩好,且能歌善舞,诸宠集于一身,她是校园里的超级明星。刘平只不过是观众,一个极为普通的观众——相貌普通,成绩普通,普通得给“明星”献花的资格,或许更确切地说是勇气,都没有。说出来难以置信,同窗三载,刘平竟然没跟她说过一句话,不是没有机会,而是开不了口。一看到她,一听到她说话,刘平就仿佛被施加了魔法似的,全身僵直,连舌头都麻了。压抑着的情感就象一团火在他体内燃烧,逼得他欲发疯。无数个不眠之夜,他写下了无数首狂热、幼稚的诗,诗的主题大同小异,述说着每个青春期少年都心照不宣而又难以启齿的感觉。

 她上了大学,他没考上。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她的远离并未熄灭刘平心中熊熊燃烧的火。自卑使他不敢和她联系,他只能在纸上宣泄被堵塞的情感之流,这逐渐成为他的习惯。他在写作时,常被自己感动得不行,他幻想有朝一日她阅读了他的诗行,了解了他的一往情深,他们相拥而泣,而那时他们早已白发苍苍……这样的“未来场景”常常让他泪流满面。

 五年后,刘平辞职了,带着攒下的血汗钱义无反顾地来到她工作的城市。

这个有些木纳的爱情失意者,偏偏做生意不可思议地顺利。又是一个五年,这个曾经一无所有的外乡人不仅在陌生的都市里站稳了脚跟,而且成为其中的名流。市日报不久前刚在显著版面报道了他和他奇迹般崛起的公司。

 

 刘平听到有人敲门,赶紧把桌上写了几行诗的纸收起来,做贼似的塞进抽屉,然后脸上换了一副对待下属的表情。

 “总经理,有人找。”秘书小姐在门口怯生生地说。

 刘平颇为不悦地打开门。

 只见秘书身后站着一位中年女人,身体偏胖,穿着一身色彩艳丽、质量低劣的化纤套装,肩头有一滩被静电吸附的头皮屑。

 刘平觉得这个女人有些面熟,一时想不起是谁。

 刘平尚未开口,那中年女人跨前一步,挤开秘书小姐,把他上下打量一番,啧啧有声:“哎哟,真是刘平你呀!我没想到我们同学中出了你这么个大能人!了不起!”

 她说话的嗓音和动作让刘平想起来了,是她!刘平一愣,笑着把她让进来。刘平高兴的同时又觉得奇怪,魂牵梦绕了十年的女人就在眼前,自己如何能如此平静?

 她打进屋就没停下,一会儿摸摸沙发,一会儿拍拍办公桌,“啧啧”个没完,啧得又快又急, 听起来像老鼠叫,“嚯,意大利真皮沙发”,“红木的……”,有几粒唾沫星子溅到刘平脸上。

 参观够了,她才一屁股坐在“意大利”上说明来意:“我丈夫前年下海做生意,赔了个底朝天!他也不……照照他自己,他有你一半本事,我睡着都会笑醒。现在好了,原单位不要他了,我们一家三口就靠我教书这点工资。看在老同学面子上,你能不能……”

 刘平问都没问她丈夫会做什么就答应让他来公司做职员。

 她大概没料到事情如此顺利,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沉默良久,她脸红红地站起来,走到刘平身边,距离近得不能再近,欲说还休:“我听一个老同学说,你以前对我……挺有意思……”

 刘平站开了些,叹了口气:“以前?也许吧。”十分钟前也是以前。

 她感激涕零地讪然离去。

 刘平看着她陌生的背影,心头一阵悲哀,眼中水雾弥漫,什么都看不见了,包括十年前的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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