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聚会促成了我的大堡礁之旅。在那个聚会上,偶遇一位高傲的航海发烧友,纵横世界海域如履平地,大堡礁去了N次。在他轻蔑的浅笑里我意识到自己的卑微 – 拥有帆船的家庭除了白白抛掷停船、保险等大量费用之外竟无所作为,连世人皆往的大堡礁都没去过,就好像潘金莲下嫁武大郎那般窝囊,年轻貌美全无用武之地。回到家,我质问老公,为什么至今不带我北上大堡礁,老公沉吟一番说今年冬天咱们就去。我知道此人言必行行必果,于是开始在美梦里等待大堡礁之行,也时不时做会子被急流冲到汪洋大海中漂流无望的噩梦。
时间一晃就到了,男人们在海上走了一周之后我和女儿坐着飞机腾云驾雾追随而去,与航海队伍会合之时我发现,老公的队伍包括两名体格矫健、身手不凡的小伙子,航海经验不说,都是挑战各类运动项目,上山下海无所不能的料,不用氧气瓶就能潜水20米,对大堡礁附近水域了如指掌,堪为导游。他们笑谈美国游客肥胖无用时,我再一次卑微下去,心里嘀咕:虽然高攀不上肥胖,无用二字倒可以被我坐实。
上船第一天就是严峻的考验,为了登上Whitsunday island峰顶一览海中群岛,我们开始了长达四个小时的登山运动。两个小伙子从容而上,我们一家在后面疲于奔命,峰回路转不见尽头,直到两腿发抖才突然觉悟:我们来旅游,不是参加爬山比赛,何必跟在强者的屁股后面狂奔?如此了悟之后才好了,怀着游山玩水的心情走走停停,倒也完成了任务,爬到峰顶鸟瞰大海,果然神清气爽,风景宜人。但是再也没有力气走传说中的哪怕是二百米的路去另外一头看另一个角度,因为一路上被骗,一百米、二百米、十分钟、二十分钟,感觉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看到风景之后就再不上当。当天晚上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对小伙子们上岸燃篝火的建议充耳不闻。
第一天在小伙子们面前丢盔卸甲不成体统,使得他们建议第二天的计划时一再强调只走很短的一段路去看蝴蝶。我固然志向高远,但是腿不听使唤,一抬起来爬高,每块肌肉都唤起前一天的悲惨记忆,死活不肯努力,一小段路竟然走得我气喘吁吁。进了蝴蝶谷之后并无平路,只能在大石头上跳着走,为了防止脚下失措,不敢抬头,偶尔看一眼蝴蝶,黑黢黢的,尚未看真颜色就被蚊子包围,女儿和我都属于香甜可口型,又穿着香艳的短裙,被蚊子突然一袭便落荒而逃,逃也逃不快,因为要跳石头,我们笨手笨脚,和身手矫捷等词汇完全形成对比,只听见谷中女儿痛苦、惊慌的尖叫山回谷应好不热闹。一直逃到水里才躲过蚊灾,身上红肿一片,包包不可胜数。小伙子们看完蝴蝶出来,毫毛不损,心平气和,鬼才知道他们那皮肤是什么材料做的,大概跟橡皮一样结实无味。
最严峻的考验就是我此行的目标 – 大堡礁。内礁黯淡,死得差不多了,只有外礁魅力犹存。为了潜看外礁,我们必须在大海里开船四个小时,到海中央去过夜,第二天日高之后借着日光把水里的景致看清楚。我明知晕船的痛苦还是决定此生再面对一次,正如所料,三天三夜驻在船上,别人都适应了,只有我这个老顽固依然在四个小时的航行中把胆汁都呕出来。在外礁上泊船之后,四周看不见陆地,海风呼啸,我们飘摇,虽然不吐了,还是恶心得无可奈何,只得一直卧在舱中不敢动弹,生怕一动就恶心得吐,只在日落月升之际斗胆上甲板去望了一下,以不虚此行。
我就这么好似一位病患躺坐着,熬到早上十点半,太阳高照,顾不上别的,什么能见度,什么高潮低潮,我执意下水去解一解恶心。上甲板一望便知浮潜大堡礁也是一项艰巨的工作,首先我得游出去很长一段才能到达大堡礁,至少一百米;其次海上浪花不小,我的浮潜管子随时进水,我这种游泳池里的动物不一定忙得过来;最后,潮水仍然向我们这边涌来,逆潮而动自然难上加难。小伙子甲通过这几天的接触已经能够将我定位在一个准确的无用度上,他用小皮艇带着我开到一公里外的外礁上方,然后我们入水,手上挽着小艇的绳子,由潮水将我冲回大船附近,其间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俯首看礁景。介于我对海洋的恐惧,有什么情况发生,也可以翻身上艇得到保护。翻身上艇?听着容易,我要能从水里爬进皮艇才怪呢,小伙子还是没真正懂我。但是他笑着答应他会拽我上去,那笑容里有一种宽容的不可思议,令我心虚,但也放心。于是上了小艇,开出一公里,因为脸罩漏水,果然演习了一套从海里爬进小艇的动作。小伙子甲如海豹一般滑了进去,把我像一袋土豆一般地扛了进去。
如今在家里心定如游泳池水地回顾浮潜大堡礁的那一公里,我必须承认,一切的磨难都值。水浅处彩鱼儿穿梭,珊瑚绽放,碧绿的水体做成一个大背景,阳光射进来,通体晶莹;水深处高远缥缈,似真似幻,令我心惊。此一路过去,我越来越放松,一边希望看到奇景,一边又害怕真的跟大鱼大龟撞个正着,典型的胆小如鼠偏偏又心痒冒险,也就是心比天高身为下贱。
回程更长,六七个小时我趴在舱里干呕,一边想,此生心愿已了,再不受这大堡礁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