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曾经有那么一只鸡蛋,生在养鸡场,又在温箱里孵化,却没有失去鸡的本性。小鸡在破壳而出之前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一只红色的公鸡和一只黄色的母鸡在蓝天下、绿草地上漫步,太阳暖暖地照着,花香被风吹得满天都是。
2) 破壳的那一天,他钻出来,发现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更没有蓝天、绿草和太阳。他失望地哭了。
3) “这里面挺暖和的。”一只小鸡安慰似地对他说话。
“我知道,可是没有太阳。”
“太阳,太阳是什么?”
“就是照在身上很暖和的那么一个东西。”
“暖和就行了,非要太阳干什么?”
“不,不一样。”
4) “我觉得你与众不同唉,比如你有四只脚,我叫你四爪吧。”
“我真的和你不一样啊,我怎么有四条腿呢?”
“没关系,我觉得挺酷的。”
“你的脸这么红,我叫你腮红,行吗?”
“腮红,好美的名字,你真棒。”
5) 粮食从上面撒下来,小鸡们在箱子里挤着抢着吃。四爪还在学习怎么使用他的四条腿,一不留神自己就会摔一跤。这回踩到了另一只小鸡。
6) “嗨,谁踩了我的脚?”
“对不起,我没站稳,就。。。”
“这家伙有四条腿哦,你们来看呀。”
“说话尊重点,他叫四爪,我叫腮红。”
“四爪?哈哈哈!”几只小鸡笑成了一团。腮红的脸气得发紫。
7) “四爪怪物,你从哪里来的?”
“我和你们一样,从蛋里出来的。”
“什么蛋啊?”他们嬉皮笑脸的。
四爪认真地说:“一只公鸡和一只母鸡下的蛋。”
小鸡们互相看看,做个鬼脸说:“怪不得怪呢,我们都是温箱下的蛋啊。”
8) “别理这群笨蛋。”腮红拉着四爪走到另一个角落说:“我相信你是有天分的。”
“四是个倒霉的数字,别让这怪物让你倒霉啊!”小鸡们朝腮红喊。
9) “我才不觉得四条腿有什么奇怪,奇怪的是你说的那个公鸡和母鸡下蛋。”
“那是我的爸爸和妈妈,我看见了。”
腮红的眼圈红了:“爸爸和妈妈,我们都有吗?”
“都有,可是在这里,我们找不到他们了。”
10) “腮红,我想我知道我爸爸妈妈在哪儿。”
“在哪儿?”
“一个很美丽的地方,天蓝蓝的,有绿色的草和暖和的太阳。”
“出来就是这样啊。”一只偷吃的麻雀站在窗台上说:“不过还是你们舒服,呆着就有吃的。”
11) “可是我想出去,这里不是我要来的地方。”
麻雀笑了笑:“身在福中不知福。外面的天不总是蓝的,会黑,会下雨、下雪,太阳会躲起来,然后就冷得发抖。还生病,被人打死,被猫吃掉。唉,一言难尽。”
12) 腮红悄悄地说:“他说的好可怕呀。”
四爪说:“那也比在这里黑乎乎的一辈子见不到阳光好,我想活得像一只真正的鸡,靠自己活着。”
“你真特别,我能跟着你一起走吗?不管你到哪里。”
麻雀摇着头说:“有些动物啊,只有自己吃了亏才相信世界有多难。”
13) 那天晚上,四爪梦见爸爸披着红袍戴着墨镜胸口画了一个大大的勾,从空中向他伸出翅膀说:“孩子,来吧。”
四爪早上醒来,知道出去找爸爸妈妈的时机到了。果然,小鸡们那天搬家,要到养鸡场的大厂房去。
14) “天哪,这么大的地方!”小鸡们惊叫。
“一层一层的楼房,好高啊!”
“这么多鸡,太挤了吧。”
“好吵啊。”“好臭。”
笼子里的母鸡们咯咯地抱怨:“烦着呢,别惹我,我火气大。”
“居住条件太差了,我们应该不下蛋,要求提高生活条件。”
“算了吧,那人就会喂我们什么特别的东西,把我们催得又肥又大。”
15) 四爪一直在等待时机。一个年轻人一只手捏着鼻子,一只手把小鸡往笼子里倒。四爪拉着腮红趁机一跳,跳到了地上。他们飞快地跑,看见他们的鸡都叫:“你们这是干什么?逃跑,这算怎么回事?”但是那年轻人听不懂,也没看见。
16) 他们头也不回地跑,脚被路上的石子扎得麻木了,但他们一直跑到草地上才停下来。那天阳光明媚,从蓝天上照着绿草。腮红幸福极了,倒在草上大叫:“四爪,我爱你,我爱这个世界,死了也值得出来看看。”四爪自言自语:“真是一模一样啊。”
17 但是天空很快暗下来,小鸡们越来越冷。他们走到深草丛里,紧紧地抱在一起取暖。腮红悄悄地哭了。四爪帮她抚去绒毛上的露水说:“我们明天得找个窝。”
话音刚落,一声沙哑的咳嗽,把小鸡们吓呆了。
18 一只公鸡从草里钻出来说:“不用怕,小家伙们,我也是鸡。我猜你们是从养鸡场逃出来的小鸡,没有爸爸妈妈带着怎么行?小鸡就是小鸡,再勇敢也要向老一辈学习生活的经验。我嘛,在这片草丛里生活了一辈子,也算个不同寻常的隐者吧。”
19 “那,我们可以跟您学习吗?”
“这个么,让我考虑考虑。嗯,当然,要不然我招呼你们干什么?叫我师傅吧。今晚先到我的窝里挤一挤,反正你们还小,明天我们再一起做个大的,住得舒舒服服。生活嘛,最重要的就是睡觉要睡好。”
19.5 第二天,大的小的忙着做窝。做得又累又饿时,师傅带着小鸡找吃的,他说:“做鸡的第一条就是学会找鸡的食物,草籽不错,虫子最好吃,特别是那种又肥又大的毛毛虫,说起来我就流口水啊。毛毛虫,腮红,在你后面,快捉住他。”
19.6 腮红回头看见叶子上果然爬着一条粗粗的毛毛虫,她狠狠心用嘴夹住他,那毛毛虫扭来扭去拼命挣扎,把腮红恶心得要死。四爪接过来,一伸脖子咽了下去:“味道还不错。”师傅拍拍四爪说:“生活就是这样的,你们活得像真正的鸡了。”
21 晚上,师傅讲故事:“鸡嘛,本来是一只公鸡带着好几只母鸡,生出很多很多蛋,然后母鸡趴在蛋上很长时间孵出小鸡。然后一家子出去找虫子和粮食,找一天才能吃饱。吃饱了可以玩游戏,比如老鹰捉小鸡,开玩笑的,生活就是这样。不过不用太担心,爸爸妈妈会保护你们,直到你们长大。”
22 腮红轻轻地说:“有爸爸妈妈真好。”
四爪说:“我们就是出来找爸爸妈妈的。”
师傅慈爱地眨眨眼睛:“养鸡场的小鸡,爸爸妈妈当然也在里面,不过谁也认不出谁,当然没有亲子关系,可惜,可惜。像我这样的鸡如今少得可怜,你们还不知道,自由是有代价的。”
23 “冬天就要来了,会比现在还冷,吃的东西会越来越少,有时候,要饿肚子的。野猫喜欢吃我们,还有人。其实我小时候也是在人家里,有爸爸妈妈,日子倒也过得蛮不错。自从现代化养鸡场兴起来,那里头的生活就不叫生活了。”
24 腮红担忧地问:“那师傅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呢?”
“因为我学会了飞。”
四爪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问:“飞?从来没有听说鸡会飞。我,我们能学会飞吗?”
“做隐者的鸡当然能,我们能做不可能的事。可惜了你的四条腿,你要是有四只翅膀,飞就容易多了。你是不是中国人培养的新品种啊?听说他们喜欢吃鸡爪。”
真拿这老头没办法。
25 “学飞是这样的,翅膀小就更要煽动得快。来,站到这块大石头上,往下跳,快动翅膀。摔不坏的,爬起来再跳。吃得苦中苦,才能成为真正的鸡,而不是养鸡场等着人吃的肉鸡。小家伙们,翅膀还没有长好,不过早点练应该没错。人就是因为重视早教才越来越厉害的。”
26 学飞没几天,师傅就不见了。小鸡们找了一个上午才在草丛另一端的湖边找到他。师傅躺在地上,听见小鸡着急的叫声才睁开眼睛,一滴泪滚下来,他说:“湖水污染了,鱼死了,我也要死了。”
“什么是污染?”
“人在湖里放了有毒的东西。去大路上第一个房子里找一个女孩,她会照顾你们。”
27 师傅死了。两只小鸡只得再次上路,为了生存,寻找帮助。他们看见远处一条灰色的公路,上面飞快地跑着卡车、汽车、摩托车,比养鸡场还吵。他们按师傅说的沿着公路走,灰尘在空中飞扬,细细地打在脸上,有点疼,还有一股又香又臭的气味。
28 夜晚,小鸡们就在路边休息。车不睡觉,整夜都不睡,明晃晃的车灯把公路照得亮堂堂的。腮红叹口气,四爪望着夜空说:“你不觉得那些星星很奇怪吗?”
一辆大货车轰地开过,腮红说了什么不知道,反正他们两个都累得不想再说话了。
29 第二天下午,他们终于看见了远远的有一所房子。互相拉扯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两只小鸡来到那房子的后面。院门开着,一只瘸腿的母鸭看见了这两只羽毛脏兮兮,都快站不稳的小鸡。她说:“孩子们,快进来,你们找到家了。”天已经黑了。
30 母鸭朝房子里喊:“梅子,有新客来了。”
一只折了翅膀的麻雀也来欢迎他们:“你们真幸运,再晚一点就关门了。这儿有水,还有米粒。”
正说着,纱门一开,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从房子里跳出来。
31 只见这女孩黑色的头发黑油油的,黑色的眼睛亮晶晶的,那双灵活的眼睛一下就看见了小鸡。她快步走过去,两手小心地捧起小鸡,把他们放在水盒边,柔声说:“喝点水吧,你们能找到这儿来,一定非常勇敢,非常聪明。”
32 吃了喝了,梅子把小鸡放到母鸭的窝里,“今晚,鸭妈妈照顾你们吧。放心睡一觉,明天再讲你们的故事。”
月亮在窗外照着,小鸡们累坏了,心里却很甜蜜。母鸭说:“梅子能跟我们说话,只有聪明、善良的孩子才能的。梅子的爸爸都不行。”
33 第二天,梅子和她的动物们开了个欢迎会,请新到的小鸡讲他们的来历。四爪说了,“我们从养鸡场逃出来,然后遇见师傅,然后师傅喝了湖里的水死了,然后他叫我们上这儿来,然后我们就来了。”
腮红说:“我们走了两天才到的。”
34 梅子竖起两个大拇指,“你们很了不起,是能做大事的小鸡。”
爸爸走过来,轻轻拿起四爪说:“四条腿的鸡也出现了,人怎么就不知道害怕?怪事越来越多。”
梅子悄悄地对爸爸说:“湖水也污染了。”
“我知道。”
35 一个时髦的女人突然出现在院门口,梅子惊叫一声“妈妈”。那女人点点头,眼睛水汪汪的,她温柔地说:“梅子,跟妈妈回城里去,妈妈给你找了最好的学校。”
梅子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不,我跟爸爸。”
36 妈妈的眼泪流下来,“梅子,别恨妈妈,你小的时候妈妈没要你,因为太难了。可是现在妈妈挣了很多钱,来接你去一起享受好日子。”
梅子还是摇头:“不,我是爸爸的女儿。”
37 “你不会打算永远呆在这个小村子里吧。”
梅子耸了耸肩膀,没有说话,用手去抚摸四爪的羽毛。
“这孩子跟她爸一样怪。”妈妈的眉毛拧了起来。
四爪跳起来说:“不是怪,是不同寻常的隐者。”
梅子扑哧一声笑了。
38 爸爸说:“你的食品厂暂时不要从这里进鸡肉和粮食了,水和土都污染了。我正打算到城里去汇报。”
妈妈扭开脸,“你还是那样,一个人想改变整个社会。”
“不,我不是一个人,我们的人越来越多。”
39 妈妈看着梅子说:“我走了,什么想来就说一声,我永远是你的妈妈。”
看着她走出去,梅子哭了。爸爸抱着梅子抚摸她,“一个能和动物说话的孩子还是呆在大自然里吧。可惜,我们的大自然也破了。”
40 “爸爸你快去城里汇报吧,叫他们关了那些工厂,那黑烟每天叫人看着伤心。”
“你走了,你的动物怎么办?”
“我留下来,我已经是大孩子了。”
爸爸想了想说:“也好,锁上门,家里的粮食还够一阵子,水一定照我的方法处理了才能喝。”
41 爸爸走后,梅子和动物们关上门,安静地等候爸爸回来。四爪长成了一只漂亮的小公鸡,不仅翅膀上长出了长长的羽毛,他还学会了飞。他天天飞到院子里最高的树上给大家讲村里发生的事。
41.5 四爪觉得梅子挺孤单,吃完晚饭会跟她聊一会儿,比如问一问“为什么爸妈不在一起?”梅子淡淡地笑,“人的爸妈在一起不高兴就会分开。妈妈跟大多数人一样喜欢手里有钱,买很多不需要的东西;爸爸和我一样,吃饱穿暖就行,我们需要绿树,草地。妈妈宁愿住在楼房里。”
四爪恍然大悟,“鸡笼子也是楼房吧,有的鸡说不定宁愿住养鸡场呢。”
41.6 四爪说:“你知道吗,我也有爸妈的,不过,我只在梦里见过他们。”
“可怜你找不到他们,养鸡场的小鸡都没有爸妈,是自己长大的孩子。”
“可是我会永远找他们,我不相信。。。”
“你会找到的,你与众不同,也许你是鸡派给人的使者,想告诉我们什么。”
42 一天早上,四爪在树上大叫:“不好,几个男孩带着一条狗来了。”
梅子爬上树,“那是厂长的儿子和狗。”
男孩子们看见梅子,冲她喊:“滚回去,别在这儿碍我们的事。来,大黑,把他们赶走。”
小麻雀说:“是他们用气枪打伤了我的翅膀。”
43 梅子说:“来吧,让我们比试比试。”
她跳下树,飞奔去房子里拿来弹弓和石子,然后又像猴子似地爬上树,大声说:“回去告诉你们爸妈,湖里的水不能喝了。我们在这里不为别的,为了让你们喝上干净的水。”
44 “别听她的,扔。”男孩子们向梅子扔石头。梅子的弹弓弹无虚发,打得大黑跑得老远。四爪发出一声嘹亮的公鸡的大叫,向一个男孩飞去,伸出四爪,抓走了他的帽子。那个男孩子大叫一声“怪物”,逃得无影无踪。
45 小胜之后,梅子不再理会男孩子们的叫骂,耐心等候爸爸回来。终于有一天爸爸的声音在门外洪亮地响起,“梅子,梅子,爸爸回来了,还有天大的好消息。”
爸爸带回来好几个伯伯和阿姨,他们也是科学家。
46 大人们出去的时候,四爪问梅子,这些人都来干什么。梅子说他们来建生态区。
“什么叫生态区?”
“爸爸说就是把自然还给动物和人类自己,搞绿色工业。”
“也就是回到过去。”
“是,也不是。我们等着看吧。”
47 四爪和腮红有了第一个孩子的时候,生态区的第一个工程开始了 – 原生养鸡场。高楼大厦被拆掉,所有的鸡都生活在草地上。爸爸带上梅子去参观,他说:“爸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为了建现代化养鸡场兴奋得很,可现在又回到过去。”
梅子说:“鸡还是太多,地还是太小.”
爸爸点点头,“一步一步来吧。很多人都还住在鸡笼子似的房子里呢。”
48 四爪和腮红生了十二个孩子,他们最喜欢的游戏是老鹰抓小鸡,当然不是真正的老鹰,是四爪扮的。村里人把四爪叫做会飞的鸡。四爪把他梦见爸妈的故事告诉他所有的孩子,讲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他们长大,自己也做了爸妈。却没有一个会飞。
49 腮红死去的那一天,四爪也不见了。后来,梅子在树丛里看见一只鸡在树顶飞过,她大叫“四爪”。那鸡停在树梢,张开翅膀,羽毛鲜艳无比,却没有说话。
50 梅子回来对爸爸哭着说:“四爪不会不和我说话的。可我觉得那就是四爪,他现在比凤凰还要漂亮。”
爸爸说:“四爪是个精灵。是他让我们明白,鸡也有感情和智慧,养鸡场不能再那样办下去了,我们要善待动物。”
梅子停止了哭泣:“他是不同寻常的隐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