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肝脑涂地地运动,吴阡儿搭上一个就要往美国留学的好孩子。怎么说人家是好孩子呢?这家人母亲太厉害了。又是一个打造孩子的母亲,中国的孩子们一溜站出来,有几个不是母亲一手打造的?这个孩子让经验丰富的妇女一眼就能看出来先天不足,后天再遭挫,可吴阡儿不知道,她也管不了了,她急不可待地要往那孩子母亲设置的网里钻。吴阡儿母亲不得不再次挺胸而出,在大门口的过道上大喝一声:你给我站住,你今晚要是去陪了他,后果是往你自己肚子里咽的。多含蓄啊,吴阡儿母亲到这个时候了还是没把话给她挑明。这一声吼,是母女之间最后一次交锋,失败的仍是母亲,吴阡儿冲了出去,头也没回。
好孩子的母亲 - 另一个小城里歇斯底里地能干的妇女安排了两个年轻人的夜生活,目的很明显,既考察了吴阡儿的忠诚,又顺便能在儿子出去之前留个种,使这段姻缘牢靠得有如长城一般。两个人履行了母亲的意图,那一夜无论对任何一方来说都是残酷的一夜,吴阡儿有可能怀孕,这有悖于她的初衷,她是闭着眼睛在往一个没怎么遮掩的陷井里跳;事实是吴阡儿不可能怀孕,好孩子无法勃起,而这件事上,母亲是不好插手的,其他事情母亲都插手了,唯独这一桩她老人家自己也不好意思。吴阡儿悲喜交集,喜的是童身不染,悲的是把自己这般作贱了,居然还有更丑陋的没有预见到。好孩子人格扫地,好在他于母亲的淫威面前人格扫地二十多年,习惯了,并没有悲痛欲绝,反而央求吴阡儿与他同谋,跟母亲说事情办成了。好孩子今生不过为母亲活着,所做之事能讨母亲喜欢也就算是完美。吴阡儿木然点头,时光在她脑中旋转,她也忘了自己身在何朝何代,朝朝代代好象朽墓一般向她坍塌下来,她真愿意和这个世界同归于尽。
好孩子跟吴阡儿完婚之后第二天便走了,其母对吴阡儿虎视狼顾不提,吴阡儿用百般柔情令好孩子替她办签证。签证难啊,签证拖啊,一年过去,吴阡儿觉得自己守了一辈子活寡,青春在一年之中贬值百分之五十。接着,一切都停顿了,安静了,没有消息,没有响动,好孩子在宇宙里消失了,她法律意义上的丈夫不见了。她一般情况下不会主动去见丈母娘,那个时候她去了,小姑子在门口冷冷地告诉她,好孩子一个月前暴病而亡。做妻子的一个月后才从丈母娘处得到死亡通知,可见好孩子填的都是母亲的通讯地址。吴阡儿记得自己是走回家的,忘了去搭公共汽车。经过那个中心花园,她跨过矮矮的围栏,仰面躺在枯黄的草皮上。她想起儿时看见过的几个男女也这样躺在草皮上,她以为他们不识时务,强颜欢笑。这个世界里有谁识时务,不强颜欢笑呢?她的泪往心里流,她觉得自己是千疮百孔了。那就展览一下吧,在这闹市的中心,把这个小城里跟命运搏斗过的失败者放在光天化日之下,让全城过往的人都看看吧。
她没有尊严,她在十岁那一年被母亲推了光头又刮得锃亮之后就永远失去了尊严。她躺在草皮上的时候,不停地臆想,她愿意把自己挂起来,剥光了,好好地展览,让世间看见一个千疮百孔的人的模样。她自己也想到花园的外面去看看挂起来的自己,那么她可以流血,把血当泪一样地流。
仰面躺着的她突然看见了好孩子,在小城的上空飞过,剥光了,全身阳痿。一年中她没有为他着想过,看见他从天空飞过的时候,她突然明白,他是自杀的。他也许努力过了,逃出母亲的笼罩,最终没有逃得出去,即使地域是那样遥远,母亲从他出生就在他心脏里装了遥控器,她拥有他,这是前生就注定了的。他是意识到了生命的尽头而走的吧,他们之间没有互相帮一点忙,是吴阡儿错了,吴阡儿知道他的秘密,却不闻不问,一年之中只追问签证,问候只有浮言虚语,他一定是知道的,因此心寒了。他不再留恋这个世界,没有女人会爱他了,女人只想统治他,利用他。空中飞过的那个如肉虫一般细小的好孩子让她流泪了,她有同情心,她只是太年轻,顾自己没顾得上别人。好孩子向命运的投降使她意识到,原来他们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都与命运搏斗得很苦。好孩子终于孤单单地撒手去了,她发出轻轻的哭声,为他哭,也为自己哭。她的分贝越来越高,变成了恣意的号啕。即使在这样一个小城里,车轮和马达的噪音也轻易地盖过了她的号啕。城市,不是一个鼓励人倾听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