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时候,太阳火辣辣地烤在脊背上。艾卿从他工作的坑里抬起头来,汗水顿时流进他的眼睛。他拼命眯了几下,把咸的液体挤出去。然后他冲旁边一个坑里的头儿紧张地叫道,“我们还有多少时间?”肥肥胖胖,松松垮垮,蹲在地上好象一只满装的麻袋般的头儿汉森头也不抬地说道,“不用管时间,低头做你的。”
艾卿蹲回自己的坑,用眼角余光顶住太阳光的刺激往坑外面瞟了一眼,大坑边上的建筑机械一律高高地昂起头颅或者张开手臂,一派整装待发的样子。一周以来,坑里坑外的情形不过如此,坑里的人夜以继日,忽视了坑外的种种庞然大物,把庞然大物视若无物,而坑外的庞然大物们则岿然屹立,沉默地俯视诸位生灵与时间抗衡,用五百万年时间的意义来支撑自己这一周内生命的顽强。本来这一动一静的平衡达到了极为和谐的程度,艾卿在这个现实与远古交错的坑里渐渐忘记了一周的时限,痛心疾首地以为这平衡,这和谐将要永远持续下去,今生不得解脱。
坑挖得很深,阳光从遥远的地方照下来,经过坑外,再到达坑内,艾卿突然觉得自己跟这坑里面五百万年前的化石已经溶为一体,成为一类。
然而那一瞥,使艾卿发现了新的动静。一直整装待发的机器们似乎有了生命力,艾卿还没有看到人影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生命的存在,于是他仔细看去,就看见了零零落落的工人们悠闲而又洒脱地陆续走向机器,有的已经爬进驾驶舱。懒懒散散的工人们毫无恶意地准备就绪,好象一周之前他们被迫退出岗位一般不在乎,只要工资照发就行了。有一个人,斜靠在一架吊车上,冷然朝坑里望着,俨然掐算着时间,好似就要带兵出征的将军,将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收复失地,重整河山。
又一个层段被发现了,一周的时间完全不够用。然而谈判没有成功,开发商不能容忍一个又一个新的发现将他们的产业一拖再拖。艾卿感觉到了兵临城下的危机。一个和平时代里长大的年轻人难免把一星点的硝烟味道幻化成你死我活的战争。他的雄性荷尔蒙在这幻化中滋生膨胀,随之产生的是无论为了什么狗屁的主义先抛了头颅、洒了热血再说的混帐念头。他看见头儿汉森镇定自若地一丝不苟地用小刮子刮出泥土,松弛了的肚子掉在地上。他知道这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是惊涛骇浪,是怒吼和咆哮,是痛哭和嘶鸣。镇定自若的汉森不见了,一个追着五百万年历史的肥胖的汉子在风云里举长袖而舞,哭得六月飞雪,咒得天下大旱,那副样子真是比窦娥还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