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爱芜笑着摇摇头:跟我妈这样闹了N次了。
她们旁边的李婉茹担心地说:老了还要这样来博取同情,可怜。
马爱芜说:这就是那个狼来了的故事,他小时候跟我讲过,自己演出另一个版本。老是以死相逼,谁还当回事啊?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更了解马敬业的人都挺放松,于是真说:大哥,这只是二楼,真要自杀,低了一点吧。
马敬忠问:要不要帮忙,我去问问十九楼的人让不让你上阳台。
吴国英呵斥道:不要再表演了,这不是在自己家。
于是真笑道:上次在自己家也把我们都叫了过去当观众,还深更半夜的,做了那么久的思想工作,第二天我都差点病了。
马敬忠伸出三个指头:前面威胁过我们三次了吧,这是第四次。跟嫂子闹的次数我们还没算,也懒得算。把那腿先放下来,搭在那上头久了发麻,小心点哦,一下子没踩稳当摔一跤,骨折了,没准儿闹成真自杀,那才马失前蹄呢。
马敬业眼中含泪,用两手搬腿,马爱芜捅了华一下,华赶快上前扶住马敬业,使他安全地从阳台上撤下来。回到客厅,他坐在沙发上依然情绪波动极大,一边热泪盈眶一边威胁大家:反正我今晚会行动的,给你们看看。
吴国英恨其不争:你行动要是有这么爽快这辈子也就不会窝囊到这个地步了。
裘索求大家:各位长辈别闹了,我今天请大家来,还有一个目的是完成爷爷和爸爸的夙愿,把美国那房子变成家族基金,不拱手送人,免得给的太多倒把人给毁了。算是吸取爷爷的教训,谁有需要谁就用,但是永远得不到产权。
于是真坐在沙发上抱着手臂说:爱谁谁吧,我儿子也不要,我自己绝不会再去那个鬼地方洗碗,我儿子也没儿子,你要我指望什么?
马敬忠说:你们发现没有,做父母这个游戏,没有赢家,你再小心翼翼,肝脑涂地,都有一大堆的不是。叔是最尽心的了,女儿还不知好歹去自杀。天理良心啊,不管不顾的反而还培养出生存的强者。
只要马敬忠说话,马敬业就一定会有所反应,他置自杀念头于不顾,站起来指出:马敬忠你永远不会懂得生活的真谛,因为你没文化。
马敬忠当然不甘示弱:你有文化,你叫马爱芜说说你这个当爹的够不够资格当爹。别装得没事人似的,刚才你家闺女说当父母要考核,说的就是你。
马敬业毫不知趣地看着马爱芜:你当着他的面说清楚,谁应该考核?
吴国英连忙插在中间:你们兄弟之间的事别逼着孩子表态。
马爱芜镇定地说:兄弟两个都得考核,按我的标准都过不了关,没资格当父亲。
众人大惊,没想到马爱芜这么绝,对长辈说得出如此狠话。马敬忠自己找台阶下,讪笑着说:马爱芜从小就厉害,比我们家晓宏犀利,敢往老子头上扣屎盆子。还书香门第呢,知识分子家庭,家教就这样。
吴国英挺身而出:家教怎么样是另外一回事,马爱芜说的在理不在理,我们都听见了,别装得没事人似的。
李婉茹在圈子外面清晰地说道:马爱芜说得话糙,但是理不糙。她这些年当妈当得辛苦,老是反省自己,她说的话可能不好听,可都是她的心里话,她对自己要求更高。当长辈的听听她的心声也是应该的。
暂时的沉默使裘索有机会得到大家注意,她清了清嗓子说:我今天的决定是自己做主的,为了整个家族的利益,而不是我的小家,有违爸爸的安排。我的愿望是……
可是众人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她说话似的,马敬业打断了她:有没有资格当父母岂是一个晚辈能评判的?我看我们一个家族只有叔才有资格评判。
于是真冷笑:叔都没了,你倒是叫他来评判。不过我觉得至少马爱芜是没有资格评判,她当妈才多久,最难的时候还没来呢。我们做父母不一定比她差,不是过来人根本就不知道有多难。
马敬忠附和道:就是,看别人做得不怎么样,自己上去试试看,其实也不过如此。你们看看叔……
吴国英说:不用看那么远,看看自己这一辈的裘爱国就行,不是不能做好。
马敬业比划着,直喷唾沫:裘爱国怎么啦,不能武断地认为他就做得最好,评判必须有一个完整的制度。
马爱芜站在裘索身边对她说:不用跟这帮人说什么了,这里都是一群不负责任的孩子,跟他们说白费劲。努力当大人的,好像叔公、裘叔,活得累,死得早;一辈子当儿童,比如马敬业、马晓宏,才彻底清净呢。
北京机场里,刚下了飞机的马晓宏背起一大包行李,俨然一个背包客,穿着不再西装革履,而是一身牛仔。他的精神状态跟过去的马晓宏相比似乎完全两个人,满面笑容跟他就要回家给裘索一个惊喜有关,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神坚定了,不再躲闪、犹疑,他向前方充满渴望地看去,迈开大步往那个方向走去,可是又不像一个青少年那么急急忙忙、踉踉跄跄。
出了机场,他没有潇洒地挥手叫的,而是走向机场大巴的起点站。他平静而又满足地等车,尽管内心激动而又不安。这就是中年人的特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莫测的前途都不能使他脸部表情有多少显露。他还真不知道未来的生活会以什么样的面貌迎接他,但他决心已定,只能勇往直前。
再说裘索家里,任凭那些长辈在客厅里去说去吵,裘索和马爱芜已经退到真真的房间里去照看孩子。这一照看才发现宝宝和真真已经挪到裘索的房间里玩起来,东西几乎全都翻出来了,裘索不但没有叫骂,还微笑地看着,鼓励他们随便翻。裘爱国的遗物被裘索拿了一部分过来,如今也被翻出来,真真手里就拿着那颗鼠状的长命锁,他眼睛看着裘索,嘴里呀呀地,似乎要分享他的探索成果。裘索就蹲下去接过长命锁说:这是姥爷的,以前的中国人戴这个长命锁,为的是保平安,你要是愿意戴,就给你戴吧。
真真点点头,裘索就给他戴上。刚戴了一分钟,大概嫌累赘,这孩子就一把把它揪了下来,丢在地上,裘索什么也没说就把它收起来又放回盒子里去。马爱芜四下里看着说:这些旧物吧,收着好像也没什么意义,可是看见孩子这么随意对待,心里又十分地过意不去,好像愧对了什么人似的。
裘索站起来说:所以就不要郑重地交给孩子去保存。像我爸那样,自己收着,一直不声张,等到孩子明白珍惜的那一天,自然去找。
就怕找不到了。
裘索指着那个装旧物的盒子说:反正就一直放在那里,他不丢,我一收拾就找到了。我也会这样,平时让真真看见,知道那些是什么东西,等我死了,他还是知道在哪里。
裘索的这套策略不要说其他老人,连李婉茹都不赞成,这会子站在门口又唠叨了:再培养他们的探索精神,孩子还是要管的嘛。你瞧瞧这乱得。
裘索抱住她的肩头笑道:反正都在里面,丢不了。孩子们可懂事了,不会拿到外面去的。再说,经常让他们看看,也知道知道,我对小时候见过的东西更有感情。你藏着掖着,冷不丁拿出来,他们还觉得生冷呢。
宝宝从里面找到一本相册,属于裘爱国,全是老照片,还有吴国英在里面,意气风发,高挑俊秀。她惊喜地叫:妈妈,我找到姥姥了,跟她床头柜上那张照片一模一样。
裘索和马爱芜凑过去看,马爱芜啧啧感叹:真是人生如梦,打死我都不相信我妈也曾经那样过。
裘索说:你妈真漂亮,你看她那模样,新中国初始,在北京名牌大学读书,真正的时代骄女。人生的路就在脚下,多得意的开端啊。爱芜,我觉得他们做父母做得再不尽人意,都是怀着一个美好的愿望开始这旅程的。
马爱芜摸着那照片低语:就跟我们现在一样。
裘索关心地看着她:你很担心吗?
马爱芜勉强一笑:是啊。宝宝现在还小,难的时光在后面。从父母的角度来看,我也是十几岁才开始闹别扭的。我担心,我还不如他们呢。
裘索拉住她的手:怎么会呢?我们一起努力吧。
马爱芜低下头去仔细看那相册,一张一张从黑白到彩色,沉淀着漫长历史的照片,主要记载着裘爱国和李婉茹的婚姻,也有几张婚姻前的学生时代照片,她喃喃地说:现在看来,有多珍贵啊。我平时照的照片都乱扔,也没给宝宝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