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力调来全军“学毛著标兵”
军报被关押的干部越来越多,报社人手极度短缺。肖力直接找沈阳军区司令员“陈锡联叔叔”,1967年底前,从沈阳军区调“有思想”“思想正确”的“笔杆子”,控制了军报的各个重要部门,其中包括学毛著标兵廖初江,学毛著模范红九连指导员陈金元等。
廖初江是军报宣扬出来的典型。1964年3月5日,军报发表关于廖初江的长篇通讯《红旗下成长》,并配以社论,说这是全国“年青一代成长的根本道路”。随后又连续发表多篇廖初江的学习经验、成果,以及他到北京被接见,到中央党校作报告等活动的报道。两个多月后,军报一版头条通栏大标题公布总政治部关于响应林彪号召,在全军推广廖初江的学习经验与方法,并发表社论,号召学习毛主席著作,学习廖初江,“掀起新高潮”。次日军报又从一版起,用三个版的篇幅刊登廖初江《为革命而学》的讲用报告,还连续几天发表廖初江的学习笔记等。同年11月,军报掀起第三次报道廖初江的高潮,报道军博举办廖初江、丰福生、黄祖示的大型展览,观展人次累计70余万。廖初江在军报连篇累牍的报道中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
陈金元是红九连指导员。1961年林彪视察部队,得知九连90%以上的官兵都自觉学习毛主席著作,说“好的连队就是个学校,红九连就是一座好学校”。军报三天两头报道红九连,有时一个月就上两三次头版头条。1964年国防部授予九连“学习毛主席著作的模范红九连”荣誉称号。
廖、陈成为军报负责人后,正值许多单位撤销、下放或缩减,空出不少房子。他们打报告迁址,经林彪批准,列出几处合适地点,最后选择总后军械部花园式大院。这算是廖、陈为军报办的一件好事,至今解放军报社仍在那里。
军报“吹捧”出来的典型,成了军报造反派。他们成立了红新兵战斗队,是肖力及新“突击队”对军报“彻底革命”的“协同作战部队”。
1967年8月下旬,以肖力为首的“红色政权”在军报发动“清理”战役。除新“突击队”外,军报91支战斗队都荡然无存。运动由肖力一手掌控,她不在时,由她手下的四个“小将”李志高、金锋、刘福山、陈贻林负责。为表明新“突击队”是有群众基础的群众组织,肖力指示李志高按照她的标准发展一大批队员,但实际上还是肖力的遥控指挥说了算。
肖力独特的政治身份,使她理所当然成为军报的偶像级人物。在她统治军报的日子里,军报所有战斗队的斗争矛头只敢指向各处副主编以上、特别是社一级领导干部,一般干部也有互相揭发、批斗,却没有一个人敢反对肖力,都自觉或被迫听命于她遥控的新“突击队”,指到哪里打到哪里,单独活动的数十人也不例外,真正做到了绝对服从。但是在这期间,军报90%以上的人被扣上反对肖力和新“突击队”的帽子,受到程度不同的关押、批判。
有人这样概括:“一手遮天,一队(‘突击队’)专政,一人(肖力)说了算,一边倒,一种声音,一把衡量革命与反革命的尺子,一棍子打死,一人遭难全家株连。”军报因为有肖力和肖力背后的江青,迫害范围更大,迫害时间更长,莫须有罪名更多……军报被称为“阎王殿”缩影,中层以上干部几乎都进了私牢。有的部门如总编室美术组百分之百被打成反革命,有的处大部分干部被专政或被勒令交代问题,已经没有几个人编发稿件了。还没有被关进私牢的人日子也不好过,有的长年听候处理,有的被抄家……
肖力一再强调“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她说一不二,捕风捉影,臆想编造,无限上纲,任意整人,但决不允许谁说半个不字。不要说反对,稍有质疑,就会被戴上反革命的帽子。不随声附和,也会被认为是在反对肖力,甚至对新“突击队”有意见也是别有用心。某战斗队提出新观点,被扣上“抢旗帜”的帽子。某战斗队表态不够积极,被说成是干扰肖力的“战略部署”。总编室战斗队的大字报忘记写“打倒胡痴”,被追究“唱对台戏”。某战斗队不同意某当权派是敌我矛盾,立刻遭到围攻。一位老编辑习惯将不拟入选的文字打×,没注意有一个×正好打在领袖身上,立刻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关进监狱。田晓光没有制止,也没有揭发,被当成同案犯关押,罪名是她猖狂反对肖力。在揪出女打字员芮淑英的大会上,夏云成喊“打倒小芮”,他的四川话被听成“打倒肖力”,可怜这位老红军当场就被抓起来。打字员刘兰珍误将“打倒肖华”打印成“打倒肖力”,由此被监禁。军报速记员赵文军的笔记被怀疑有政治问题,遭到莫名批斗。总编室秘书廖瑞滨的工作之一就是拆看给领导的来信,他拆看了给肖力的请柬,却成了“窃取肖力同志机密”,多次批斗后被处理复员……
按照肖力和新“突击队”的逻辑,反对肖力就是反对毛主席,就是现行反革命,这种红色恐怖下的“舆论一律”,在当时任何一个“四大”单位恐怕都屈指可数,由此造成全军最高舆论阵地大批摧残知识分子干部的惨痛悲剧。
刘道新1955年调到军报,担任编辑组长。他被新“突击队”扣了三个罪名:一、胡痴、赵易亚被肖力号召打倒,却坚持保他们;二、替战斗队起草大字报,竟然不写“打倒胡痴”的口号;三、明目张胆说几个走资派是人民内部矛盾……刘道新在百般逼迫下,不得不承认“反对肖力”,但他又苦于找不到“反对肖力”材料,后悔当初他们三个观点一致的人没有“统一口径”,没有制订“反对肖力”“反对‘红色政权’”的“黑纲领”之类,否则交代出来肯定一鸣惊人,赚个“老实坦白”的态度,争取宽大处理。刘道新不敢胡编乱造,但又实在说不出自己是如何反对肖力的。审讯者问:你对别人讲,肖力来报社不久,对情况不了解,你接着讲什么了?刘道新想了几天几夜,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又说了什么。最后被逼无奈,他想出三句话,“肖力来报社不久,对情况不了解,但她是从中南海来的。”“但是她有后台……”“但是她的思想比较左。”送上去没有了下文。
刘道新在关于胡痴的问题上,有三条原则,凡是保胡痴的言行都承认,凡是别人揭发保胡痴的言行都承认,凡是头脑里想过有关胡痴的问题都交代出来。可惜他交代了几十次,写了几十页几百页材料,还是被认为“蒙混过关,对胡痴、赵易亚存在幻想”。审讯者说:“肖力同志是爱护你们的,‘红色政权’是坚决按政策办事的,现在就看你的态度了。”刘道新被逼急了,说:“我头脑里的错误思想可不可以交代?我反对肖力,有时想起毛主席诗词《满江红》,‘小小寰球,有几个肖力(苍蝇)碰壁,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
审讯者说刘道新“反对肖力,反对共产党,是在日本统治的中学接受了反共教育的结果……”刘道新不敢申辩,他按指令写了触及灵魂的检查:一、当初为什么进牛棚?因为反对毛主席革命路线,反对肖力,反对军报“红色政权”。二、我现在为什么能够被宽大处理,从牛棚解放出来?是肖力同志、军报“红色政权”落实无产阶级政策挽救了我,是文化大革命给了我第二次政治生命,是毛主席革命路线的伟大胜利。三、今后应当怎么办?要彻底改造自己,脱胎换骨,一辈子紧跟毛主席,紧跟敬爱的肖力同志,在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永远继续革命到底。即便这样,刘道新还是没有换来“老实坦白交代”的评价,白费了一番心思。
1968年3月24日,“杨余傅”事件在军队上层公布当天,军报文革办公室几个人贴出有关涉及林彪讲话的大字报,反映了对军报运动的某些不同观点。新“突击队”“小将”无限上纲,采取逼供信手段,歪曲原意,说“看来夺权是有预谋的,领导班子不仅仅是没有名单的名单”。
1968年夏,方抚时等人写了一张大字报,表达对报社内部运动的看法,李志高等人立即断章取义,肆意歪曲,无限上纲,给他们扣上“妄图颠覆以肖力为首的红色革命政权”的大帽子,打成现行反革命关押起来。
洪炉等人整理军报组从成立到杨成武倒台,近四个月的“两条路线斗争”大事记,共1.5万字,本意是要记录下那一段“战斗历程”。由于披露了肖力对军报的指示和一些活动,成了“整无产阶级司令部和肖力同志的黑材料”,参与整理大事记的人无一幸免,都被打成现行反革命。6月24日晚,洪炉正在办公室加班,与肖力有热线联系的李志高冲进来:“现行反革命分子洪炉听着,清算你反革命罪行的时候到了,革命群众这就对你进行批斗!”不由分说把洪炉拖到五层会议室。
“打倒反革命分子洪炉!”“谁反对肖力同志就打倒谁!”“誓死保卫毛主席的亲人肖力同志!”“誓死保卫以肖力同志为首的军报‘红色政权’!”此时,洪炉还幻想肖力会来解救他。“小将”挖苦说:“你还以为肖力同志会来解放你,你别做你的大头梦了,肖力同志不发话,我们也不会揪斗你!”
洪炉另外两条“罪行”,一是对毛主席像章说过不恭敬的话,二是大字报标题换行抄写后成了“反动标语”:有一张大字报标题是“愤怒声讨唐胡吕集团反对毛主席的滔天罪行”,因为太长,换行抄写成两行,第二行是“反对毛主席的滔天罪行”,俨然一条“反标”。开始谁也没有当回事,有人一揭发,新“突击队”就表态支持,全报社掀起声讨热潮。本来没有洪炉什么事情,但他很反感这种胡乱上纲,并公开表达自己的不满,结果这条“反标”成了他的“罪行”之一。
洪炉和军报一批干部成为“炮打无产阶级司令部,阴谋颠覆军报‘红色政权’的反革命分子”。受此案件牵连的除了洪炉,还有方抚时、麦辛、戴惠安、傅大庆、李挺、鲍同、黄中英、李连永等。
1968年1月,肖力离开军报后,李志高“代表肖力”,成为肖力在军报的代理人,军报除了肖力就是他说了算。李志高,人称小李子,他自始至终紧跟肖力,被称为“肖力同志最信任的人”。代替和帮助肖力办了许多“大事”。肖力约他到钓鱼台面谈过一次,还有三天清晨回到军报面授机宜,要求给她抄寄报社各种大字报。李志高不断请示汇报,也不断传达肖力指示和“战斗部署”,有时还“锦上添花”,比肖力的调子还高。李志高事事追随肖力,连举止动作也向肖力看齐。肖力不满意时往往拍桌子训人,李志高也叉腰拍桌子训人,学得惟妙惟肖。因为有肖力的“光环”,他不是党员却大摇大摆列席“九大”,被“九大”会务组验明正身后,只参加了一次会议就被驱逐了。
1977年1月24日,在“揭批查”运动中,四“小将”之一的刘福山给记者处党支部一份揭发材料《关于“肖力指示”的材料的揭发》,揭发李志高记录的“肖力指示”。刘福山说:
文化大革命中肖力打着毛主席旗号,实际上秉承江青的黑旨意,在报社极力推行打击一大片的错误路线。肖力经常给李志高打电话,作所谓指示,这些李志高均有记录。凡肖力指示,都是李志高接电话,李志高也自称他是代表肖力在报社工作的。只有一次,因为我们“突击队”内部争吵,肖力与金锋、陈贻林和我通了一次电话(是轮流接的),让我们不要闹别扭,要团结。
1970年报社总评时,群众提出了很多很好的意见和批评,当时张志同志让李志高把“肖力指示”整理出来,上报军委办事组。李志高说,肖力这些指示是给他的,说不让给任何人讲,能不能整理拿不准。张志同志让他先整理出来再说。后来李志高把整理出来的一本草稿(大约七八千字,反正很厚)交给我,让我帮他复写两份。我复写好以后,连同草稿都交给了李志高,李志高曾讲过先送一本给肖力,并讲了核心小组让他上报军委办事组,看是否可以。后来一直没有回音,办事组也没有送。“九一三”事件后,李志高还讲过,多亏没送办事组,要送去就坏了。
长期以来,李志高是把“肖力指示”当成私有财产保存保存的,他每次传达“肖力指示”,都说肖力讲不让记录,这一点当时各处管运动的人都知道,他的记录本也是随身带着的。据以上情况,李志高应有“肖力指示”的记录本一件,草稿、复写稿各一件。
李志高确实有一本《肖力同志电话指示》,从1968年1月至1969年1月,有31次电话记录,约9000字,大多数电话是肖力打来的,有时一天好几个电话,涉及内容比较广泛,诸如对军报运动的指导思想、看法和部署,突击队的发展和建设、斗争的策略和方式,以及对军报众多具体人事的评价和处置等。可以看出,肖力念念不忘军报的权力,说“当前这场斗争是夺权与反夺权的斗争”,决不允许颠覆“红色政权”。新“突击队”是“红色政权”的核心。“我们要掌权,各处我们的人也要把权掌起来”。“要特别树立主席、林副主席和江青同志的威望,我是他们的代表。”“我现在兼着中央文革办事组的工作,报社我也管,两头都兼管。”肖力天下无双的政治身份,不但为新“突击队”打击和迫害干部敞开了大门,也镇住了军报全体干部,形成人人自危的局面。
1968年,虽然肖力不在,但却是军报极端恐怖的一年。李志高等人根据或假借肖力意图,在报社大抓反革命分子。除继续批斗“胡痴小集团”和赵易亚等当权派外,还把矛头对准报社的造反派,掀起揪人狂潮,制造了一起又一起冤案。按照李志高等人的计划,他们还要抓更多的人。所有这些,都是以“保卫肖力”的名义,并在肖力准许下进行的,往往因为一句话、几个字,就成了反革命。早饭后出门上班,不知道晚上能不能回家。不少人积极批斗别人,转眼也成了批斗对象。被审查的干部名单和等级采用三种方法产生,第一种是肖力和新“突击队”直接确定审查和揪斗。第二种是由各处造反派提出,经新“突击队”认可,或由新“突击队”指定各处造反派审查揪斗。第三种由各处造反派确定,肖力和新“突击队”再详细研究。具体做法是,定性揪人后,收集道听途说和断章取义的所谓证据,强迫其认罪。社一级的领导干部难逃厄运,一些中层干部也成了专政对象,其罪名花样百出。
军报288名干部,在军报私牢关押55人,西直门宿舍关押48人,西郊公安部大院集体审查80人,累计达到64%。另外26%,有长期关押在监狱的,有戴上现行反革命的帽子,开除党籍、军籍遣送回家监督劳动的,有经常需要澄清问题,等待抄家的……肖力和新“突击队”在军报制造的种种案件,涉及人数之多,遭受皮肉之苦之重,与“总政阎王殿”的其它牛棚相比,堪称冠军。
“囚犯”们有一顶共同的“现反”帽子,以及“反对毛主席”“反对林副主席”“反对江青”“反对无产阶级司令部”“反对肖力”“反对军报红色政权”等帽子。据不完全统计,帽子的种类有: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三反分子(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现行反革命分子、历史反革命分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右派分子、漏网右派、中右分子、隐藏更深的阶级敌人、阶级敌人的代理人、阶级异己分子、反党集团成员、阴谋集团成员、真国民党假共产党、假党员、阴谋家、野心家、投机分子、刘邓走狗、刘邓黑爪牙、彭德怀走狗、彭德怀吹鼓手、资产阶级走狗、资产阶级分子、蜕化变质分子、三开人物、独立王国国王、小赫鲁晓夫、文艺黑线代表人物、资产阶级反动路线代表人物、小“三家村”分子、黑帮、文化特务、反动文人、胡风分子、黑作家、黑诗人、黑军师、坏头头、坏分子、保皇派、保皇小丑、复辟势力、旧势力、变色龙、小爬虫、漏网地富分子、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死党、叛徒、土匪、特务、汉奸、兵痞、伪军、黑猴、罪人……
被关押者一般都是两顶帽子,最多四顶帽子。肖力为首的新“突击队”采取先专政,后逼供信;先上纲,后凑材料;先定性,后甄别,决不允许任何申辩。李杰在战争中失去左臂,副总编辑邱岗有严重耳疾,以及年纪较大、患有多种疾病的老干部,也都未能幸免。记者施强从张家口采访归来,在西直门宿舍传达室就被截住关押。记者叶鲁风采访归来,刚进平安里3号宿舍院也被关押。记者冒雨吉在人民日报社帮助工作,深夜被揪回军报关押,第二天早晨囚友才发现多了一个“囚犯”。
“清队”前肖力找薛真、李方诗谈话,希望他们正确对待群众,坚持工作岗位,还说了不少要落实政策的安慰话。但没过多久,两人就成了“囚犯”。肖力曾与刘道新谈话,批评他“思想保守”,鼓励他“保守派也可以变成革命派嘛”。但很快刘道新被打成反革命,关押8个月。
“囚犯”每星期伙食标准是1.42元,每天一斤粮食,清水煮白菜帮子和萝卜,节假日也如此。华楠想多要一碗稀饭,炊事员周文宝不但拒绝,还训斥他一顿。章文龙甚至被饿昏过去。冯征负责扫地,从垃圾堆捡半块馒头、葱头、辣椒头、烂苹果等藏在手套里,分给囚友改善生活。“女囚”最多时有6人,怀孕的芮淑英唯一“优待”是增加一小盘豆腐……
军报私牢的关押类型分“小学”“中学”“大学”“留学”。问题较轻的80人在“小学”走读,他们白天集中在西郊公安院里交代问题,晚上回家。虽然戴领章、帽徽,算人民内部矛盾,但他们都是“红色政权”不信任的人,多数要被“吐故纳新”,少数“罪行严重”会升到“中学”“大学”。
1968年11月7日开始,到1969年“九大”召开前,西直门宿舍小礼堂举办“中学”学习班。“囚犯”也有领章、帽徽,但问题比“小学”严重,属于敌我矛盾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白天集体受审,晚上也不准回家,集体睡地铺。吃饭、理发、上厕所……只要外出,都有看守尾随,没有行动自由。
林欣、王素之的地铺在小舞台上,强烈灯光使他们不能入睡,林欣用校官呢大衣“贿赂”战士,想换到别处去。他和被“贿赂”战士都遭到训斥。李振华无意中将毛像倒放在地铺上,被批判后罚扫大院三天。黄风波文革初随唐平铸进驻《人民日报》,要他交代唐平铸的罪行。他习惯说梦话,而每间囚室都有造反派指定的告密者,他怕梦中说出“反动”话,睡觉时就用胶布封住嘴巴。
“中学”共有48人。
军事处5人:王素之、尚力科、陆辉、徐乐天、杜家慎;
政工处7人:邓果、李振华、施善玉、戴仁杰、齐中彦、赵鹏飞、张翼昌(赵鹏飞、张翼昌是最后一个月从“小学”升到“中学”的);
文化处7人:西虹、林欣、刘绍荫、顾工、常恒强、黄业敬、刘天鸣;
理评处4人:叶寒青、吴之非、何仅、赵文军;
时事处4人:夏敏之、张孝先、程天麟、姚玉璞;
通联处4人:翟捷、李建功、王志强、李恒起;
民兵处1人:纪流;
记者处6人:朱悦鹏、靳思彤、钟时、邢志远、孙浩刚、宋玉芬(女);
总编室4人:王金、黄风波、董辰生、廖瑞滨;
秘书处6人:刘朴、郑延年、吴凤山、王振强、游道睦、陈之谊(女)。
“大学”设在小院(原社长华楠住处),有七间囚室,1至6号男牢,7号女牢,共关押61人(其中几人不是军报干部),戴有58顶政治帽子,由两名战士看管。进了“大学”,就是彻头彻尾的敌我矛盾,挨打受骂,没有人身自由。
1号男牢6人:李杰、宋维、冒雨吉、洪炉、郭毅、叶鲁风;
2号男牢9人:吕梁、毕永杨、李方诗、和谷岩、林剑、栾保俊、施强、孙景瑞、宋元成(炊事员);
3号男牢8人:章文龙、李久胜、薛真、宋琼、王宇、周涛、顾峰、王植庆(已转业);
4号男牢8人:冯征、王焰、张秋桥、刘道新、郭苏、任登第、邹英毅、汪杰;
5号男牢9人:邱岗、王时春、卢文华、黎亚、李树村、彭飞、孙立、石凯、郭志全(木工);
6号男牢4人:华楠、姚远方、宋群、曾光军;
女牢4人:田晓光、杨云霏(邱岗夫人)、彭素华(张文荣岳母)、王植庆夫人(名字不详)。
军报私牢除“小学”“中学”“大学”外,还有“留学”。赵易亚、唐平铸、胡痴、杜越凯、李挺、武将、张文荣等被认为问题特别严重,态度特别“顽固”,存在“危险倾向”,被送到北京卫戍区看守所和白庙监狱。1969年1月23日,军报召开所谓宽严大会,唐建亮被戴上手铐投进监狱,受尽非人待遇,直到1973年3月26日才被释放。和谷岩、宋琼、栾保俊、韩犁等人也曾在看守所关押过一段时间,其中有的人是军委办事组批准逮捕的。
“大学”除集体牢房外,还有13个单间,关押13个“囚犯”。他们被造反派扣上“参与颠覆红色政权”和“企图绑架肖力”的帽子,属于极端危险分子,每人一间,门窗糊上报纸,钉上挡板,24小时不熄灯,与监狱毫无二致。这13人是:方抚时、麦辛、戴惠安、傅大庆、鲍同、唐建亮、李连永、黄中英、芮淑英(女)、刘兰珍(女)、楚汜、肖颖、曹振峰。
“大学”囚犯的日常活动是:一、反复学习《毛泽东选集》和毛主席诗词,必读《将革命进行到底》《南京政府向何处去》《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等,敦促“囚犯”老实交代罪行,缴械投降。二、写交代材料和思想检查材料。三、写揭发别人的材料。四、每星期两次写思想汇报。五、写旁证材料。六、接受审讯。七、到外单位陪斗。八、接受突然检查。九、听各种训斥。十、参加公差勤务。
肖力及新“突击队”规定囚犯有33个不准:不准外出,不准通信,不准说话,不准串联,不准看报,不准看毛选以外的书籍,不准听半导体,不准交党费,不准鼓掌(在释放大会上陈金元讲话时有的家属鼓掌,被喝令制止),不准治病(极特殊的例子除外),不准吃饱,不准喝足,不准吸烟,不准与家人会面,不准家人送食品,不准子女去食堂买主副食品,不准子女办医疗包干证,不准在小院内随意走动,不准挂蚊帐,不准睡觉时闭灯,不准平时卧床,不准洗澡,不准取暖,不准在小凳上垫软垫,不准提建议意见,不准询问问题,不准申辩,不准翻供,不准延误交思想汇报,(后期)不准进行“早请示晚汇报”,不准使用剃须刀片,不准家属住原来的房子,不准保姆到“反革命”家中工作。
“中学”“大学”的“不准”与“小学”大同小异。囚犯如有违反,立即遭到谩骂、侮辱和殴打。“囚犯”多数睡地铺,每天的任务是交代问题和罪行。起床后先集体“早请示”,请示词是:“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向您老人家请罪,一定老实交代自己的问题和罪行,并积极揭发其他人的问题和罪行……”监管者经常突袭检查和审讯。囚犯要立正,主动自报“反革命”。监管者要4号囚室的冯征背政策,冯问:“什么政策?”“对你的政策!”冯征慌乱中说反了:“坦白从严,抗拒从宽……”“什么?”冯征马上改口:“……顽固到底,死路一条!”
副总编辑吕梁负责打扫卫生,他拾到一张旧报纸,像宝贝一样在“囚犯”中传递。不慎被看守发现,说他“竟敢盗窃党和国家机密”,吕梁说这是公开的报纸。看守说:“公开是对无产阶级和革命群众讲的,你们是阶级敌人,就不能让你们知道我们党和国家的事情,你要盗窃机密,我就要揍你。”结果吕梁被打得眼眶紫黑,面部肿胀。李方诗要家中送来《联共(布)党史》,看守训斥:“谁让你看苏修的书?”“毛主席提议看的。”“你现在是敌人,除了毛主席的书,不准你看别的!”看守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批斗大会上,造反派不满意“囚犯”交代的“罪行”,当即拳打脚踢。至于被认为态度不老实,或不交代问题的“囚犯”,不仅多次被毒打,还被罚穿拖鞋站雪地。“女囚”刘兰珍被认为是“妄图绑架肖力”事件中的重要分子,夜间被突击审讯,看守专门毒打她的要害部位,凄惨哭声传遍小院。一个被认为是“隐蔽更深的阶级敌人”从办公室被抓走,不容分辩,边走边打,楼梯间血花四溅。宋琼被说成顽固不化,不老实交待,多次遭到毒打。一次批斗大会,他被造反派狠狠一脚踢下台阶,爬在地上吃力地四处摸眼镜。楚汜被揪斗时,由于交代的某些细节有出入,被连续抽打耳光,连踹带踢。搜查中造反派彭万华掀开汪杰的褥子,发现有几枚铁钉,说他图谋不轨,狠狠打了他一顿。周涛夜间在囚室观察壁虎吃蚊子,咯咯笑出了声,被看守毒打,第二天面部肿胀。已经转业的王植庆被折磨得神经错乱,跪在雪地上胡言乱语,看守认为他是装的,一顿狠打,加重了他的病情……
关于这场大搜查的起因,后来有各种说法(其中一种说法是大搜查的起因是“囚犯”顾峰“向肖力写信反映情况”)。
1968年9月2日深夜,“小将”们咆哮着冲进小院,踢开屋门,把穿着裤衩背心,正熟睡的“囚犯”驱赶出屋,让他们站在寒风中接受全身搜查,连口腔和肛门都不放过。“四大打手”彭万华、杨秉文、刘东升、陈贤德最凶,喝斥声、殴打声此起彼伏。
洪炉被押到办公楼的一个房间,由新“突击队”的几个“小将”单独审讯。问他:“最近听到什么?”洪炉说从外面广播中听到一言半语。他们绕了一个圈子又问:“是怎么知道刚发表的最高指示的?”洪炉说家里送东西时夹带的,他们一查果然是他们的疏忽。审讯到快天亮,洪炉才被押回单人牢房。看守把洪炉的全部衣物都翻了出来,笔记本、小红书都被撕下封皮,从天花板到墙上糊的旧报纸,垫在床铺上的牛皮纸,也都一一撕开。
当夜约有半数以上的囚犯遭到殴打,还有多人被打伤,躺倒在地动弹不得。早饭时“囚犯”发现,至少三分之一的人鼻青脸肿。被打得最厉害的是写告状信的顾峰,大半边脸肿胀得像烂茄子,两只眼睛通红,牙齿也被打掉几颗,开裂的嘴唇鼓胀得比鼻梁还高。宋琼、汪杰、栾保俊等人也被打得惨不忍睹。
1969年大年三十,洪炉从院外喇叭里听到春节晚会实况,他顺手记下节目单。看守冲进来,说抓到了他组织暴动的罪证,与肖力有热线的“小将”李志高也来了,拳打脚踢。洪炉被打得站不起来,被他们拖到院子里。天亮时,洪炉已经冻僵,只剩下一口气,这才被换班的看守拖回屋里,昏睡过去……洪炉在冻着一层冰的窗玻璃上用手指写“人”字,加上窗框,组成“囚”字。屋里稍暖和时,窗玻璃的冰化了,“人”字流下“热泪”。
私牢的冬天没有暖气,也没有火炉,四壁挂满冰霜,“囚犯”中冻疮者众多,病号众多。各家都送来御寒衣物,姚某的妻子认为姚某不忠,只送来棉衣棉裤。姚某只好在胶鞋外绑上烂棉絮,像一对“熊掌”。毛裤充当棉帽子,裤腰套在头上,两只裤腿搭下来,形成围脖。
洪炉“独居”在自来水房,冬天四面墙结满冰花,呼出来的气瞬间成冰,他隔几分钟就必须爬起来跑步取暖。看守踢门进来骂:“你跳得够高了,到这里还要跳?!”洪炉解释“不是跳,是冷”,“冷也不许跳,这里就是不准你乱说乱动!”此后洪炉不敢跑步,改做没有声音的俯卧撑。
洪炉闭上眼睛就“看见”家人,他痛苦得想大哭大喊,却一点声音也不敢出。洪炉母亲来北京照看孙子,1968年被造反派冠以“反革命老太婆”驱逐,老人不得不把一岁的孙子带回老家。国庆前夕,所有“囚犯”都在扫院子。几个红小兵押着洪炉6岁的女儿过来,让她喊“打倒洪炉”。女儿喊不出来,眼泪汪汪地小声说“打倒……爸爸”。红小兵还不饶她,说声音太小,要她大声喊。洪炉实在忍受不了,说“快回家去”,女儿转身跑了,拐过墙角,红小兵追过去。洪炉看不见了,不知道他们会怎样欺负女儿。
以后洪炉得知,刚上一年级的女儿差点被打成“反革命”。她与女同学把橡皮刻的毛像印到本子上,印得清楚的就划个钩,印得不清楚的就划个叉。在毛像上划叉,当然是“反革命”!“你爸爸是‘现行反革命’,你是小‘反革命’!”王老师将“罪证”收起来,说是那个爸爸是革命干部的女生干的,这才免予追究。
(图为洪炉获得“解放”后返回曾关押他的私牢留影)
看守中增加了几个工宣队师傅。张树仁师傅小声地问洪炉:“这里很冷吧?你想办法换个地方。”洪炉苦笑着说:“这能由着我吗?”张师傅想了想,说你多写几个申请,我们再想办法。几天后洪炉果然搬出“冰窖”,住进一间朝东的集体牢房。张师傅告诉洪炉,态度好些,不会有多大问题,不能乱说,更不能“咬”别人,相信党和毛主席的政策,再大的问题总会搞清楚的。
肖力一直牢牢控制军报的“清队”运动。她在公开讲话中,反复强调“绝大多数干部是好的和比较好的,是革命和要革命的”,“对干部一定要坚决落实政策”。但她在密电中却指示新“突击队”要“沉住气,不要慌,让他们表演,不动声色地继续搞,总有一天他们没有好下场”,“他们要刮翻案风,要顶住,也不要降级”。
在肖力眼中,军报除极少数顶级造反派,都是不革命、反革命和不可信任的人。“对左、中、右,偏右的,保的,甚至已关押干部,都要调查了解。”她一再说:对待张秋桥的势力,对保胡势力,对夏敏之一类的老造反派动向,都要严加注意。对紧跟新“突击队”的廖初江、陈金元和造反派刘东升、富强等一帮人,也要注意其言行,不能随便表态。对军报组、军宣队、工宣队,也决不能放松警惕。
肖力对最早和她一起造反的昔日“战友”武将、方抚时、孙浩刚、宋玉芬等人也毫不手软,把他们打成反革命或异类。
“突击队”第一任队长方抚时,在肖力牵头的第一张大字报上名列第二。《快报》撤销后他回到记者处,算退出了“突击队”。1968年春,他被诬陷在“张(秋桥)氏文革”中执行“反动路线”,后作为“八·二三反革命集团”头头,被关在“大学”一年半,其中被关在一间不见阳光的囚室长达几个月之久。之后他被开除党籍、军籍,回乡劳改近4年。要求按时汇报思想,接受训斥,四类分子的帽子拿在群众手里,随时可以戴上。1972年他获得平反回归军报。
孙浩刚调到军报担任记者不久,他认为军报人员大都是从军队精挑细选的优秀人才,不少人经过战争和历次政治运动考验。自从1959年林彪主持军委日常工作后,军报一再受到毛主席表扬,怎么可以想象,这样的报纸是由黑线人物办出来的呢?他向肖力婉转表达,肖力怀疑他向老记者泄露“突击队”的秘密。开会时她不时讽刺挖苦,甚至不通知他参加会。肖力私下不只一次议论孙浩刚,宋玉芬几次建议:“你是不是找他谈一谈,明着跟他说,他在队里就要守队里的秘密,做不到就自动离开。”肖力不做声,对孙浩刚的不满议论却不停止。终于,孙浩刚被清理,关押了一段时间。因态度好、转变快,立功赎罪,作为坦白从宽的典型,最早被“解放”出来,重新受到肖力信任,当上左派。
武将在文革前调到军报驻北京军区记者组。因为出身、经历简单,又爱动笔,被调到快报组,成为肖力早期战友之一。武将看不惯肖力和“突击队”的专横跋扈。作为“突击队”第二任队长,他心直口快,在会上提出找一找“突击队”存在的问题。说我们“突击队”的同志要革命,军报其他同志也要革命,不能随便扣上“黑线人物”帽子,要允许别人革命。他对版面组控制军报也颇有不满,认为总编辑赵易亚到任,“突击队”作为群众组织,不应该再继续监督中央军委正式任命的总编辑,建议撤销版面组,否则弊端丛生。
这本是几条平常的工作意见,也并不激烈。但被几个阿谀奉承者包围、大权独揽的肖力口头表示欢迎,背地却恨恨地说武将“脚踩两只船”。她在密电中命令,“要彻底清算赵易亚的小黑爪牙、反革命分子武将的滔天罪行!”武将极力为自己辩解,要执行毛主席“言者无罪”的指示,否则就成了“言者有罪”,肖力更加恼羞成怒。
李志高等人奉肖力之命,首先“清理”武将,把他打成现行反革命,关进军报私牢,罪名是“反对肖力”,还无中生有说他是“赵易亚的小爬虫”。武将出身贫农,历史清白,而且和肖力一起造反,无论从哪一条来说,他都不是“清理”对象,却被肖力等人硬扣上“现行反革命”的帽子,和栾保俊关在一起。栾保俊吃惊地问:“你怎么也进来了?”(图为武将,曾被关押在北京军区白庙看守所,囚号377)
不久,武将又被关进北京军区白庙看守所。他出狱后被开除党籍,遣送农村劳改5年半。1975年平反,恢复党籍、军籍,重新回到军报,几年后他和方抚时都担任了师级领导职务。
“突击队”大字报第七个签名者杨秉文,来自空军,不是党员,外号“杨胖子”。他体格健壮,理所当然成为肖力贴身保镖。他还是著名打手,能按住“囚犯”脖子强压触地,军报不少“囚犯”品尝过他的“熊掌”。后来他在军报待不住,走人了。
大字报最后一个签名者刘福山,原是海军战士,人称“小不点”,天真爽直,爱打闹。在“突击队”经常受到肖力的轻视和冷落,最终被肖力的新“突击队”拒之门外。后来经过他和杨秉文再三恳求,肖力批准他们加入新“突击队”,成为肖力手下四“小将”之一。偶然一次刘福山被拉去见了江青,文革后被定为“三种人”,开除党籍,到北京远郊工厂做工。
当年不可一世,造孽众多,害人不浅。
这里提到的顾工是诗人顾城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