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爪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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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郎郎和“找哥哥”

(2023-12-04 03:56:02) 下一个

九月时,国内的小友发来她参观画展的消息和照片。画展名“枝条载荣”《张仃、张朗朗、耿乐三代联展》。

 

张朗朗(作家、画家)是著名画家张汀(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教授、院长)之子,这我是知道的,但耿乐(演员、歌手)是张汀的长孙却不清楚。 

网上查询得知:耿乐的父亲耿军,是张仃的长子。延安时期,由于工作需要,张仃将长子过继给无子女的耿红山西公安厅厅长),随耿红改姓耿。

这使我想起多年前看过的张朗朗文章“找哥哥”。

这故事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中间穿越着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一系列的阴差阳错,才找到了哥哥。

张朗朗讲的故事是这样的:

1937年,张仃与陈布文相识在抗日烽火中的上海,相恋结婚。第二年,他们奔赴延安。1940年,长子大郎郎出生。大郎郎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叫陈乔乔,随母姓。后来的张仃,离开延安,在周公领导下的重庆八路军办事处工作。在延安,母子三人相依为命。1941年,撤出延安时,为减少途中因孩童带来的麻烦,当时规定:一家最多带一个孩子,多余的孩子必须送给老乡,或者交给组织。一开始,陈布文想把女儿乔乔送人。延安曾经上演《白毛女》,王昆饰演大白毛,乔乔就是那个小白毛。她人小鬼大,无人肯收留这么一个”小女巫“。无奈之下,陈布文只好把儿子交给组织安排,还须立下保证,今后不找后帐。即儿子送人,即是别人家的孩子了,今后也不得要回。特殊时期,特殊选择,布文只能硬起心肠,挥手作别。等张仃回到延安后,才知道儿子送了人。他又难过,又愤怒,到处打听,没有丝毫线索。

有一年,作家丁玲外出采风,回来告知张仃夫妇,她在山西兴县看见大郎郎了。那时的大郎郎,只有三四岁,他还热情地为丁玲阿姨画了一张八路军的画。百忙之中,还不忘提醒阿姨,他忘了在皮带上画扣眼了,要回补一下。丁玲还不忘向周围邻居打听,这家姓耿,是一军属,母亲姓李,不能生养,脖子有些毛病。丁玲拿到这么重要的情报。她还不忘把大郎郎画的画,交给张仃夫妇。只是战争期间,东奔西走,这幅画也遗失了。1943年的延安,次子一出生,就继承了哥哥的大名儿,叫郎郎,大名张郎郎,在家里当起了长子。

家中也刻意不提起送人的长子大朗朗

但是,冥冥之中似乎总有那么一条线牵扯着亲人们的步伐,让他们能够以一种巧合的方式再度重逢,有人说是宿命,也有人说是血缘。张仃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会用一种如此巧合的方式和自己失散的儿子再度相逢——那就是通过继承了长子名字的次子郎郎身上。

1959年,在北京的张郎郎考入了北京101中学,在他进入校园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他是耿军的弟弟。此时的耿军是学校中的优秀学生代表,是学校光荣的旗手,甚至即将被派往苏联求学。

张郎郎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和这种人物被误认为是亲戚,当时学校内的一位售货员老爷爷还无比笃定地告诉张郎郎,他一定有一位在战争年代走失的哥哥,此人就是耿军,因为两个人不仅长得像,甚至很多小动作都一模一样。

起初张郎郎并不相信,然而说的人多了,他也想到姐姐确实和自己说过,他们家有一位失散了的哥哥。

而当他看到了耿军的照片的时候宛如晴天霹雳,面前的这个人和父亲几乎一模一样,世界上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二人?到了这个时候,就连张郎郎自己都开始相信,耿军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哥哥。

但仅凭一张照片和一些闲言碎语无法确定事情的真伪,张郎郎必须去和

耿军相见。但此时耿军已经从101中毕业了,到北京外语学院留苏预备部强化俄语学习。

天不绝人之路,外语学院的新生宿舍不足,耿军需要先在北京自找住处,耿军的养父母家在山西,他只能回到母校101中学暂住。

回到母校的耿军自然也被人和张郎郎联系到了一起,还有人问是不是耿军的弟弟也考到了101中学。耿军自己也有些摸不到头脑,也对这位素昧平生但是和自己极为相像张郎郎很感兴趣,于是,两个人第一次见了面。

而当两个人相遇的时候,两个人都愣住了,都没有想到彼此居然是真的长得如此之像,并不是其他人无中生有,而是如同照了镜子一样。

此时,在两个人心中都有了一个想法:此人也许就真的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人。

在和耿军见面之后,张郎郎心中已经认定了此人就是自己的亲生哥哥,但是还需要让自己的父母见到以后才能确定。耿军同意和他一起去见张仃夫妇,他也表示,如果是的话也就算是找到了亲生父母,如果不是,也和张郎郎继续是好朋友。

第二天两个人就回到了张郎郎的家中,陈布文见到耿军的一瞬间就愣住了,她小心地试探着问了一下,自己曾经有个孩子托付给了在山西的一个耿姓人家,这家里的女主人姓李,脖子不太好。

听到这件事,耿军激动地说自己的母亲就是姓李,也住在山西,脖子也确实有疾。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了所有人,张仃也闻讯赶来,在看到耿军的一瞬间他就断定,此人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长子。作为画家他敢肯定,这眉骨就是自己的孩子。

那天,全家人坐在一起吃了糯米圆子,在江南一带,这种圆圆的甜食有着“团圆”的寓意,此时,甜蜜的糖在每个人口中化开,化作团圆的幸福融入每个人的心中。

为了照顾耿军养父母的心情,耿军没有回归家庭,而是继续和养父母生活在一起,但是在自己父亲去世的时候,他还是以长子的身份,送父亲离开。

张汀版画

 

在101中学,找到失散多年的哥哥,圆了全家人的团聚梦,是张朗朗一生中最大的收获,也是一个特别奇妙的故事。耿军,就是演员耿乐的父亲。

 

这是郎郎找回哥哥耿军之后照的。前排左边:张大伟、张寥寥;后排左起:耿军、张郎郎

血缘的遗传是强大的,不仅仅是在外貌举止上。张汀的国画,漫画在抗战日期就有名,在《救亡漫画》《抗敌漫画》等杂志发表作品。他参予了国徽设计,邮票设计,动画设计等;而几十年后的耿乐,也毕业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版画系。后来又成为演员。

张汀作品

 

耿乐作品

张汀与毕加索

 

其实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很多家孩子都六七个,孩子送人的不少。我知道的就有几家。

那时每到暑假,我都会到城里(我们住在海淀区,习惯称西直门内为城里)姥姥家家住一段。姥姥姥爷和舅舅都在西便门住,但不住在一个单元。和姥姥住在一个楼里的沈伯伯,曾是京郊一个保密电台的台长(此电台现已不是保密电台,其建筑现为北京市文物保护),后调任国务院xx办公室副主任。沈伯和大儿子平时住城里,周日回双桥。暑假时,他的女儿们也来城里,老五老六和我年龄相仿,我们一起玩得很高兴。沈家阿姨说是陕北米脂人,“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阿姨的确很好看。那年暑假,一个二十来岁的大姑娘住在了沈家。那位姐姐真的好漂亮:绯红的脸庞,两条又粗又长的大辮子垂在脑后,长得很像阿姨,比老五老六都好看。老五说那是她二姐,撤离延安时送给延安老乡了,现在刚刚找回来。姐姐唱歌也很好听,我们躲在门后偷偷地听她唱。暑假后二姐回陕北了。后来文革中,老五、大哥几个都和爸爸去了宁夏平罗五七干校。我们还通过一段时间信,以后就失去联系了。

我的发小明家六个孩子。很喜欢她家的气氛,大约我是独生女缘故,总喜欢往她家跑,也不敲门,推门就进。她的小弟弟也成了我们的宠儿,大大的眼睛,戴顶大军帽,可精神了。回国相聚,小弟特怀念我爸爸,回忆说坐在我爸的自行车后座上,到长河捞虾,回来后我妈把虾炸了,他和我爸爸吃,他说他喝的第一口啤酒是我妈妈给他的。(罪过呀,可怜那时也不懂呀)。我妈妈住院时,我在国外,明姐弟们也常去看我妈妈。

(发小们的妹妹们玩儿雪照)

 

(我照的发小们抱着明的妹妹和弟弟的照片,后来就各奔东西了。她们去了:新疆、山西、内蒙锡林郭勒盟、陕北 {从上往下})

明第一批去了北大荒,几年后参军当了海军航空兵,再几年后复员回京。穿着一身褪色的海军蓝军装,亭亭玉立,一起出门她经常被人问起:有没有男朋友?,而我们儍不拉矶的呆站一旁。再后来明就带来了一位眉清目秀的小伙子D,D个子不高、文静灵气,明说是她男朋友,当兵时在宣传队认识的,明很崇拜他,说他非常聪明,手风琴小提琴都会,自学的。D很快就融入到我们发小群里,大家经常一起出行,我们常骑车去游颐和园,香山和卧佛寺,看花开花谢,做些歪诗。

他们结婚时请我们到莫斯科餐厅,记得十几个人花了50元。那个年代已属奢侈了。

明和D分到大学工作,D工作之余,去听课修了学分,还通过出国人员英语考试,到英国修学了一年。以后D下海,成立了通讯工程公司,成了老板。

一次回国相聚,D讲起他找到弟弟的故事,也频有戏剧性。

D出差,在某个城市机场侯机厅坐等飞机,忽然一个空军军官走到他跟前,说道:X主任,你不认识我了,和你打招呼不理我呀。他楞了,看看的确不认识,只好抱歉。那个军人一边说对不起一边说太像了。D听见后心里一动,就掏出自己名片给了军人,请他转交给X主任与自己联系。

D兄弟姐妹六个,他是老三,他说他出生后妈妈又怀孕了,二个孩子相隔一岁。D的父母就把刚出生的弟弟送给了没有孩子的同事。俩家住在一个大院里,D还记得小时候一起玩过。后来弟弟家搬走了,调离北京,猜想也是想避开左邻右舍的闲言碎语吧。D还记得家里收到了弟弟养父母寄来的弟弟参军的照片。

很快D接到西安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弟弟还记得小时候在北京住过的院子,但不知自己是被领养的。一切细节都对得上。弟弟来到北京,与亲生父母和兄弟姐妹相见,但是没有告诉养父母。D的父亲过世时,弟弟也来北京送别。大约这个时候,弟弟告诉了养父母这个消息。

几年后,弟弟升职调入京城,来往更频繁了。D曾讲过他俩是如何的相像:

弟弟骑车带着女儿到D家,弟弟在锁车时,女儿先跑上楼,一进家门看见坐在沙发上的D,楞住了,扭头就往回跑,又遇见正在上楼的弟弟,又呆住了,不知所措…,弟弟抱着她进了家门,告诉她那位是伯伯,这位是爸爸。

D还曾替弟弟参加过一次英语考试,其实弟弟的工作根本用不到英语,可是非要按排了英语考试,D就去了,李代桃僵;考试时他也不说话,卷子上写:考X答第一部分,考XX答第二部分…,D并不知道弟弟考哪儿部分,就俩部分都答了。交完卷戴上帽子就走了,只听得身后一屋子人哀叫:老X,怎么不管兄弟了….。

读奥勒留的《沉思录》,对这句“因果的织机,永恒地织着与你相关联的线”,颇有体会。

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因意外或巧合而重逢,人生充满戏剧性而更饱满;无血缘的父母和孩子,跨越高山大洋,共谱美好人生。

身边好友到中国大陆领养孩子的故事,则是另一篇故事了。

张汀参予设计的邮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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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绿珊瑚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passerby2016' 的评论 :
张朗朗在死囚牢中,曾和遇罗克关在一起。
西便门国务院宿舍,现在已破旧了,院中的砖地都高低不平。以前出后门就是河坡,穿过草地是护城河,现在是喧喧闹的二环了。
绿珊瑚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邵丰慧' 的评论 :
谢谢小慧。血缘与巧合,相织在一起。
绿珊瑚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歲月沈香' 的评论 :
谢谢沈香小妹临帖。老了的特征是远期记忆清晰,近期模糊。趁着还有记忆,赶快记下还未忘记的。
绿珊瑚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花似鹿葱' 的评论 :
谢谢葱葱。
你是达斡尔族,故事更多。期待…。
绿珊瑚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林向田' 的评论 :
谢谢你贴上这一段。
我在文章后面也给了张朗朗的链接,但点开后又变成另外文。只好把链接删了。
绿珊瑚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碼農學寫字' 的评论 :
谢谢码农。动乱年代,似乎每个家庭都有悲欢离合的故事。
passerby2016 回复 悄悄话 张有个视频讲这段. 西便门国务院宿舍.很多同学住那.张曾为"九十年代"写专栏写了很多故事. 和我家一亲戚是难友,
邵丰慧 回复 悄悄话 不得不承认基因的强大,和冥冥中的缘分的安排
歲月沈香 回复 悄悄话 谢谢珊瑚姐分享感人故事故事!张汀设计的邮票漂亮!感觉见过。
花似鹿葱 回复 悄悄话 知道耿乐的爷爷是张汀,不知道他父亲。谢谢分享这个三代的故事
林向田 回复 悄悄话 「文革死囚-張郎郎」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RgmqGamW86k&list=PL1Flk3ukUUwaNKxzuMieBV5HAEfkrmBTI&index=2
碼農學寫字 回复 悄悄话 谢谢分享血源、亲情与时代纠葛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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