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 (110)
惠是家里的老幺,长得单眼皮,皮肤有点黑,凹斗脸,因为惠的鼻梁不够凸,尤其是在两眼之间的那段,看上去有点凹,就被全家人贬低成“凹斗脸”,凹斗脸就是“笨”的代名词,因为脑子长得不够发达,就像长歪了的西葫芦。
惠6岁那年,像所有的孩子一样,去上小学一年级,入学考试,老师问了几个不能再简单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儿?你会从1数到100吗?惠清楚的记得,她只会从1数到50,一紧张,就卡了壳,全忘了。母亲在一旁急着催,怎么,你连这也会忘?想想,再想想,母亲一边讨好地,干笑着对老师说:她会的,她会的,会数到100的,可是惠那猪脑子就是不争气,越急,越是一盆糨子,更可狠的是,最终还是没有想起来,50后面是51。还好,惠在6岁零9个月那年,坐在了小学一年级的教室。
惠是家里共认的最笨的一个孩子,姐姐雅,长惠6岁,从初一就住校,每周六傍晚回家,周日傍晚回校,所以她在家里就像个客人,父母亲总是把好吃的都给她留着,对她相敬如宾,而且,她人长得漂亮,大眼睛,极像母亲,两条乌黑的大辫子,坚实地拧着两条长长的麻花,整齐的搭在双肩上,走路时雄赳赳气昂昂,快步如飞,很惹人眼,而且雅能歌善舞,认识她的人都说,哦,你长得像你妈一样漂亮。
哥,志坚,长惠3岁,调皮捣蛋,常被老师告状到家里,有一天回家,满嘴的血,门牙被打掉了一颗,还有一天额头上碰出了个血淋淋的大包,有鸡蛋大,据他本人解释,说是在火车道旁边的坑里游泳,撞到了石头上。
那时,住在单位的大杂院里,像四合院,住着14家各个单位的职工,文化大革命那些年,大人们忙,白天上班,晚上政治学习,院儿里,都是孩子们操持家务,到了下午放学时间,家家都是还在上小学的孩子们,在院子里,围着唯一的水管,淘米洗菜。
志坚是鸡头儿,喜欢喂鸡,每天上学前,放学后,都会抓上几把麸子,玉米撒给鸡群,家里那些公鸡母鸡,一看到志坚进院子,都会嘎嘎嘎地蜂拥而上,追在志坚的屁股后面,一蹦一跳地展着翅膀讨好他。
那年代,普通人家买不起鸡蛋,家家门前都盖个鸡窝养鸡,吃鸡蛋要看着鸡窝,等鸡下蛋,等不及了,就抓住母鸡的翅膀,把食指伸进母鸡的屁股眼里,摸摸有没有鸡蛋,估摸一下是今天下蛋,还是明天,要是摸不到软蛋在鸡屁股门子里面,主人就会绝望地,凶狠地把还怀有身孕的老母鸡甩出去,受了惊吓的老母鸡在空中,冤枉地,凄惨地嘎嘎地叫几声,落地而逃。
攒下的鸡蛋,常被母亲小心翼翼地放进铺着稻草的竹篮,鲜艳透亮的,铺满了一层有红有白,大小不一的鸡蛋,上面再铺上一层稻草,再码上一层鸡蛋,攒够了50-100个,就做松花蛋。
松花蛋是有点家底的人才会做的,那是鸡蛋的升值品。用松树枝叶,熬成开水,倒在放满了鸡蛋的盆子里,开水会让有裂缝的鸡蛋显露出来,然后用石灰,粘土,锯末合成泥,把鸡蛋一个个的放在泥里滚,然后在两头沾上厚厚的粗盐,再然后,把泥蛋放在干锯末里滚一下,不会沾在一起,然后一个个,小心地码在陶瓷罐里,等2-3个月,松花蛋就成了,那时把泥蛋掏出晾干,再放回罐子里,可以慢慢吃到下一年。
吃松花蛋时,每当你剥了泥,洗干净,松花蛋的皮呈出淡淡的蓝绿色,剥开皮,琥珀样的松花镶嵌在蛋清里,像雪花,像冰花一样的花儿 在蛋清里开放,很是美丽,把松花蛋竖着切成六瓣,里面的蛋黄透着绿,黄,蓝,或是深灰色的蛋浆,流油似地,闪着光芒,放上酱油和小磨油,和香菜葱花姜末,配上雪白的馒头,那个香啊!
炒鸡蛋这道菜,要凭母亲的心情,才有机会吃,平日都是留给老爷吃,或者送礼给母亲认为重要的什么人物。当然,谁生日谁吃煮鸡蛋,是天经地义的,标准是两个,破例时是3个。
惠总是在生日前的3个月甚至半年,就开始数着自己的生日,那时家里有挂历,是那种有巴掌大,四方形的,厚厚的一本书一样的挂历,钉在墙上,过完一天,就撕掉一页,平日是黑色,节日是红色,不过当时惠的智商太低,没有想到过,拿笔在挂历上做个记号,备忘。为了吃上两个煮鸡蛋,外加两头煮大蒜,最重要的是,那天全家5口人,只有她一个人可以吃,整天对惠横眉竖眼的哥哥姐姐,那天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惠一个人吃煮鸡蛋,这是个多麽大的特殊待遇呀,气死他们。可是有两次生日,惠都是在生日之后的两天,才想起来,她把朝盼夜盼的生日给忘了,把一年只有一次机会的特殊待遇煮鸡蛋,也给忘了,眼泪汪汪的惠,心有不甘,撅着嘴,难堪地跟在母亲屁股后,气馁地嘟囔着,母亲看都没看她一眼,轻描淡写的说,忘了就忘了吧,明年再说,谁让你自己忘了呢?
是啊,谁让我自己忘了呢?笨,这时,惠在心里狠狠地发誓,长大了,等我有了钱,我一顿吃下那一蓝子鸡蛋。
呵呵,世界变化好快。现在,每天吃的东西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