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去了美国加州的死亡谷国家公园(Death Vellay National Park)。在拉斯维加斯下飞机,租车向西行驶,几个小时后就进入那片广阔而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车子开在荒漠之上,周围除了稀疏短小的灰色灌木,几小时也见不到什么鲜活的生命迹象。
正感觉沉闷,公路的前方突然出现一只和农家狗差不多大小的狼。它的眼睛瞪着我的车,就在公路中间走着,并不让路。我不得不在狼的面前把车停了下来。狼就绕走到我的车侧,边走边把眼睛看着我们,冷冷的。我赶紧检查车窗是否关好,然后才拿起手机给狼留影。那狼看起来好瘦。在这片连乌鸦都难见到的沙漠里,它一定好久没吃饱,饿极了。它绕着我的车走了一圈,似乎没看出有什么机可乘的,就走到公路边上去了。
一
多年以前第一次听同事提到coyote,我一下没反应过来是什么。经解释,才知道他说的是北美最常见一种狼。我们在英语课本里学的狼的英文名是wolf。但在北美,coyote似乎比wolf更为常见。它的体型通常也比wolf小,中文叫它“郊狼”或“丛林狼”。
同事在魁北克的森林里买了个别墅,专为打猎的。他的目标是去打鹿,第一次出去没找到鹿,却碰到了郊狼。我的印象里,豺狼虎豹都是最凶恶的东西。我以为在野外碰到了狼,接下来肯定有什么紧张的事情发生。要么吓得赶快躲着狼,要么把狼射杀了以免下次碰上。但同事却是一副若无其事地样子。“它看看我们,就从我们前面走了过去。”他们既没有被那狼追,也没有去追杀那狼。
同事说,郊狼虽然是危险动物,但一般也不主动攻击人,能不杀就不杀它们。我心想,你这家伙够虚伪的:狼能不杀就不杀,鹿根本就不是危险动物,你怎么专门跑这么远去猎杀它们?!狼和鹿,在我心里的形象完全不一样。一个凶神恶煞,一个和平安静。我心里不禁为那些被他射杀的鹿,感到愤愤不平。
不过,即使不问,我也知道同事的回答的。政府许可他打什么猎物他就专心打那种猎物,其他动物能免杀生就免。他拿的是政府许可的打鹿限额去打鹿的,不是去打狼的。
加拿大政府对野生动物基本取积极保护的立场,具体在什么季节可以申请打什么猎物,每人最多能打几头猎物,都有严格规定,政策特多。加拿大人一般也都很守规矩,让打什么就打什么,尽量不超出政府的许可范围。
我一贯赞成尽量避免杀生,尤其反对以娱乐为目的而猎杀对人类没有危险的食草动物。但是对于出现在身边周围的危险动物,如狼和熊,是应该尽量清除消灭,还是应该尽量免杀?这我真有点理不清楚头绪。
曾经看到新闻报道,警察在多伦多郊区的某个居民区内射杀了一只郊狼,受到媒体很多“滥杀无辜”的指责。按照媒体表达的意思,警察当时应该尽量把那只狼活捉,而不是把它射杀。想想,好像也有道理。捉住它,就伤害不了人了。但捉住之后放哪里去?再放回郊外?更让我不理解的是,作为这个警察“滥杀郊狼”事件的后续政策,多伦多市政府出台了新的规定,即使郊狼出现在市区,除非万不得已,一律不得射杀。“万不得已”,指的是那郊狼真正咬了人了!看这个政策,我更感觉跟不上思路了。在我的想象中,一旦被狼咬了,那不是不死也得个残废了么?还有机会去射杀它?
对于多伦多市的这个保护郊狼的政策,我有疑惑,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赞同或反对态度。其实我觉得,郊狼什么的东西,离我的生活很远,我对打猎也没有兴趣,所以完全不必关心这类政策太多。
但郊狼在加拿大西部的阿尔伯达省待遇又不一样了。那里经常有人组织大型猎杀郊狼的有奖比赛。对此,我持明确的反对态度。一切杀生的活动,包括射杀危险动物,我觉得都不应该成为娱乐活动。无论是什么样的生命,一个生命的结束,要么是件伤心的事情,要么是件严肃的事情,能有什么好玩好娱乐的?!
二
两年前在大峡谷旅行时,从当地一家书店买了本《新沙漠文摘》,回家后一直没来得及读。这次去死亡谷旅行带上了它,在飞机上阅读。其中有篇介绍沙漠地区印第安人的神话和传说,就有很大篇幅提到coyote这种郊狼。在当地印第安人的传说中,人类不仅是被郊狼用泥巴捏制出来的,而且还得尊称郊狼为我们的Uncle。确切地说,郊朗被认为是我们大地母亲的兄弟,人类的舅舅。这和传说不但明确了郊狼在地球生物家族中的贵族地位,而且绘声绘色地描述了郊狼特立独行近乎捣乱的个性,读来有趣。我摘译相关部分如下(Legends and Lore of the Papago and Pima Indians, form The New Desert Reader, edited by Peter Wild)。
他们说,很久很久以前,大地还没有被造出来之前,黑暗覆盖着水面,黑暗和水面相互磨擦,发出湖水击岸那样的声音。,,,一个孩子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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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我们的首生(First Born)造出了大地。然后他又造出了动物和植物。
但是,那里没有光亮,总是黑暗。生物们不喜欢这样。它们就聚集起来,一致要求首生做点什么,以便让大家能看到彼此。
于是,首生说:“行啊。你们说,那个会到天上照亮你们的东西应该叫什么呢?”
它们详细讨论之后,决定那东西应该叫“太阳”。
但就在这个时候,郊狼跑来了。郊狼说:“它会升起的!它会升起的!它应该叫光亮。”但是没人同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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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生就这样把大地给我们准备好,然后它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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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俯身下来,和大地会合。第一个出现的,是依图艾神(I’itoi),他是我们的大哥。
天空又俯身下来,和大地会合。这次出现的是郊狼。
天空又俯身下来,和大地会合。这次出现的是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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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说:“要涨大水了。地上到处都会被水淹没。”
而这事就发生了。大家都找不到地方躲避大水。于是他们就来请教大哥。
郊狼对大哥说:“我已经走遍了大地,但找不到一个藏身之地。现在我只好来问你,因为你知道哪里是安全的。”
大哥告诉它:“用树皮和石膏做一只小船,躲在里面。等大水退却后,哪个先出现,无论是你还是我,先出现的那个就是大哥。”
啄木鸟也来问大哥。大哥告诉它把自己挂在天空上。,,,
大水涨起来了。正好淹到啄木鸟的尾巴,就退却了。郊狼走出小船,到处游逛。地上有些鸟的痕迹。郊狼沿着痕迹走,想找到那些鸟,好让它们证明自己是先出现的,以后就应该是大哥了。但它找不到这些鸟。它在另一处碰到了大哥,就对大哥说:“现在我是你的大哥。以后你得尊重我们的等级,叫我大哥。”
但是大哥说:“我是第一个在这里的,我没看到任何其他的动静。后来,那几个弄出这些痕迹的才出现。我还是你的大哥。你呢,应该是大家的舅舅。”这就是大哥对郊狼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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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郊狼就跟着大哥走。他们在一个地方坐了下来。大哥说:“我们来做更多的人吧。”他们用泥巴捏出人样来,放置在某处。大哥说:“四天之后,他们就会活起来,会和那些被大水冲走的人们一模一样。”
四天之后,郊狼跟着大哥走回这里,发现那些人已经活起来了,正在到处走着说着。大哥就说:“显然这些人做得很好。那么,我们就做更多的人出来吧。”
他们就又坐下来做人了。郊狼坐在稍远的地方,一边做人,一边笑着。
大哥说:“嗨,小家伙,你在搞什么鬼?有什么好笑的?笑得那个样。”
郊狼说:“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很高兴,能够和你一起做人。”他们做完了人,就把他们放置在某处。
大哥说:“四天之后,他们就会活起来,会像那些被大水冲走的人们一样。”
四天之后,郊狼跟着大哥走回这里,找到了那些人。但是,其中有些被郊狼做出来的人,或者只有一条腿,或者只有一只胳膊,或者讲起话来是和大哥做的人不一样的。
大哥说:“难道这些难看的家伙也要和我做的那些走在一起吗?”他就把他们收集起来,用力地扔到世界的另一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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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过去了。那些勤奋的人都已经找到了很好的土地来种植玉米。
可是,郊狼把它的种子几乎都吃完了。又懒惰,又总是无精打采地,郊狼还没有开始寻找他需要的土地。
突然,雨开始下起来了。人们到处奔跑忙活起来,赶着把种子下在他们的土地上。郊狼也拿着手里仅有的种子到处奔跑,想找一块地来种。但它每到一处,总有人对它说:“嗨,舅舅,离开这里吧!这块地已经是我的了。”
郊狼不断地奔跑,但就是找不到一块好的土地。它实在是累了,也很恼火,就说:“我就种在这里了。要长就长,不长就算。还能怎么样?我以前从来都不种任何东西,不也活得好好的?!就算我种的庄稼不长,我可能也活得下去。”就这样,它就把玉米种在了河岸上。
当人们刚开始学习种植玉米并唱玉米歌的时候,郊狼在睡觉,所以它没有学会任何一首玉米歌。郊狼一边种着玉米,一边说:“我就自己来编一首玉米歌吧。它一定会和玉米神的歌一样好听。”
郊狼就在河岸上,边走边种边唱起来。
“早晨给我玉米糊!
早晨给我玉米糊!
早晨给我玉米糊!
嗨,阿哈,嗨!
把玉米细细地碾碎哟,做成玉米糊!
早晨给我玉米糊!
嗨,阿哈,嗨!
嗨,阿哈,嗨!”
郊狼种下去的是玉米,但它唱的歌并不是真正的玉米歌。因此,那里后来长出来的就不是玉米。当时长出来的,就是现在我们在河岸上可以看到的东西,它们叫“郊狼烟叶”。
(载于《新语丝月刊》2015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