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的主义

主义的混乱是当代专业哲学之逻辑混乱的一个重要的表现。其实，用主义来为不同的哲学思想和流派来做标记本身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它可以帮助人们用简单的语言来表达复杂的哲学思想，大大地方便了对于涉及到复杂的哲理的内容的交流，而我们可以把市面上所有的主义看作是一个抽象体系而将之称为主义体系。但是，主义体系能够发挥积极正面的作用之前提首先是提出各种主义名词的人需要具有比较清晰的哲学逻辑理解和思辨能力，其次是使用的人也同样需要一定程度的理解和思辨能力。遗憾的是这两种能力都是当今专业哲学界所缺乏的，因此不免闹出有关主义的乱象来。

很自然地，专业哲学界关于主义的乱象一定会突出地表现在对于他们的理解来说是最为薄弱的领域，而对于当今的专业哲学界的理解来说最为薄弱的自当首推唯心主义（idealism，或译为唯理念主义，理性主义，理想主义）了，其次才是形而上和辩证法等等。而唯心主义中对于专业哲学界来说最大的难点自当是古典唯心主义，其中最典型的代表就是柏拉图。

因此，在柏拉图身上我们就看到了专业哲学界的一场混乱的主义的大戏。对于专业哲学界来说，除了华语圈中所熟悉的唯物主义之外，所谓的唯心主义（idealism）还有一个最典型的反义词，那就是现实主义（realism）。如果你上网去查唯心主义（idealism）和现实主义（realism）的对比，基本上都会看到把柏拉图拿来作为站在现实主义的对立面的唯心主义的代表[i]^,[ii],[iii]。

但是，到了上个千禧年接近尾声的十九世纪时，当所谓的直觉主义[iv]（intuitionism）出现的时候，人们又想起柏拉图了，而且把他作为直觉主义的对立面。但这时柏拉图的身份变了，他不再是唯心主义或理想主义（idealism）的代表人物了，而是作为唯心主义的对立面的现实主义（realism）的代表人物了，也就是说柏拉图成为了他所代表的唯心主义的对立面的代表人物了。有些或许被这种混乱的主义吓着了的人干脆就将柏拉图的理论称为柏拉图主义，但是当对什么是柏拉图主义进行解释时，他们还是要回到唯心主义或现实主义来。

其实，这种混乱并不仅限于柏拉图。当形而上学和唯心论被混在一起评论或批判时，亚里士多德就会被戴上唯心主义的帽子；但是当把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一起讨论时，亚里士多德就又被推到了作为唯心主义的对立面的现实主义。黑格尔一会儿被称为德国古典唯心主义的代表，一会儿又有人将之称为现实主义者。康德最特别，他给自己贴上了两个标签：超验唯心主义者（transcendental idealist）和经验现实主义者（empirical realist）。但现在的专业哲学界在介绍他的时候常把康德加给自己的唯心主义者和现实主义者前面的定语“超验”或“经验”去掉，而干脆就一会儿是唯心主义者，一会儿是作为唯心主义者的对立面的现实主义者。

这种对所谓的主义名称的颠三倒四的使用在表面上与后现代的所谓相对主义思维有些类似，但却完全不同于相对主义。对于这一点的理解需要回到两千多年前亚里士多德对于主体和主体的特性的区别的讨论。比如说，我们可以说张三比李四胖，比李四聪明，比李四富有，比李四友善；但是，我们只能说张三是人，李四是人，而不能说张三比李四更是人。也就是说我们不能拿主体进行比较，而只能拿主体的特性进行比较，这是亚里士多德早在两千多年前就已经指出的。今天如果有人认为直觉主义比柏拉图更远离现实主义，他也应该是指出直觉主义比柏拉图的唯心主义更远离现实主义，而不是他柏拉图推到他的唯心主义的对立面，将他作为现实主义的代表人物。

其实，这种混乱的现象不是偶然的，而是今天的专业哲学界对于到底什么是古典唯心主义（idealism）的本质缺乏基本了解的表现，就如同今天的专业哲学界对于形而上学缺乏基本的了解一样，更一般地，是专业哲学界缺乏抽象的逻辑理解和思辨能力的表现。

而这种根源于专业哲学人士缺乏必要的哲学理解和思辨能力的乱象绝不会仅表现在以上指出的对于柏拉图等几个人们难以理解的古典哲学家的主义归属问题上的混乱，而是会反映在更为一般的也是对世界主流哲学危害更大的社会文化中，其最典型的表现便是将哲学讨论降级为对于各种主义的不接地气的抽象讨论， 而且几乎任何一种主义都可能会被专业哲学界人士随意乱用。

我们知道，作为对于复杂哲学思想的标签的主义只有在用来表达适用于相应的哲学思想的实际生活或理论内容时才具有真正的生命力。离开了现实的世界，那些主义只不过是一堆毫无实际价值的文字定义而已。因此，当专业哲学工作者将空洞而无实际意义的主义来充斥他们的文章时，文章的实际价值连中学生的几何练习推导都不如，因而这种习惯的泛滥对个人来说则是他的哲学生命的最有效的自杀毒剂，而对社会文明来说则是导致社会思维混乱的一种传染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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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Idealism, https://en.wikipedia.org/wiki/Idealism

[ii] Guyer, Paul and Rolf-Peter Horstmann, "Idealism", The Stanford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 (Fall 2020 Edition), Edward N. Zalta (ed.), URL = <https://plato.stanford.edu/archives/fall2020/entries/idealism/>.

[iii] Comparing Idealism And Realism Philosophy Essay， https://www.ukessays.com/essays/philosophy/comparing-idealism-and-realism-philosophy-essay.php#:~:text=Idealism%20is%20the%20philosophy%20that,thoughts%20but%20it's%20the%20existence.

[iv] Intuitionism, https://en.wikipedia.org/wiki/Intuitionis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