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整,法官穿着他那宽大的黑袍子,活像个正在冬眠的黑瞎子,慢吞吞地进来了。他的皮鞋似乎出了点毛病,发出一种令人生厌的飒飒声。他的下颌刮得很光,头发也几乎谢光了。当他走上法官席位时,他那些裸露着的肉被召唤进了雾里,便迫使法庭的最高处变得朦胧起来了。
全体起立……!
全副武装的法警,有如一座自鸣钟,并且总是在法官的一只脚刚刚跨进通往法庭的那扇门时敲响。他腰上别着手枪和警棍,还吊着一副锃亮的手拷。这些东西在他的腰部摇头晃脑了一阵,发出种种如泣的哀鸣。而这哀鸣又提醒了小打字机前的女书记。在现代化到牙齿的法庭上,这位被历史遗留下的女书记,为了捍卫她的职业,不得不从厚厚的镜片中极力扩散着自己的存在。
一庭人都像受审似地站着等待法官入座。可是这位法官却老是慢吞吞的。他先在嘴里发出连串的嘟噜声,谁知道他想做什么,大概早餐时和老婆吵了一架。接着,他又把一个不知装着什么饮料的暖杯放在那张皱着面皮的法桌上,忙过了这些,终于,他在高背椅上坐下了。
原告席上的那两位检察官先生,其中一位是个中年人。身材倒是很魁梧,可就是眼睛有点往中间斗。幸亏他剪着和其他警探同样的板刷头。并且,每一根发丝都在表彰着他的成功案例。不然他看去就很像永远都穿着一件油支麻花风衣的哥伦布警长了。检察官在诉讼词的开场白中,一开始就抓住了贾淞曾经为每个死去的婴孩买过人寿保险这个要害,他说,这是一桩蓄意谋杀案。
法官一只手臂撑着秃头,迷迷糊糊地撇了下嘴,表示他总算还在呼吸。雾蒙蒙中的陪审席上,那12张沉寂的脸比法官也好不了多少,眼睛都是似懂非懂,似清楚非清楚,似确定非确定地睁着。正如粤菜馆老板娘所说,城里几乎人人都知道贾太太患有神经病。不难看出12个陪审团成员的脸上也早有了预告。他们对检察官的诉讼能相信多少我就不必说了。如果换了12个外面来的人,也许就不一样了。而这12个人都盼望着今天的听审赶快结束。因为他们看去都越来越心不在焉了。其中有两个人是很不像话了。一个是加油站的老板,他的左手不停地在口袋里挖,好像口袋里藏着一个金库,挖得口袋皮开肉绽,叫苦不迭。还有一个家庭妇女,一次又一次地把鞋子脱下又穿上,心里怕是惦记着女儿放学后的点心呢。总之,还不到中午,陪审团12个人中至少有10个人想到了晚饭。唯有粤菜馆的老板娘仍然坚定不移地端坐着,从她那严肃认真的态度来看,就像抱窝的母鸡坚信着自己定能排除万难下出一只金蛋来。
休庭!
感谢上帝的恩典!阿门!这是那天陪审团的共同心声。
以后的两天中,都是医生的证明。双方的律师全在挖空心思地想从那两位医生嘴里抠出点对自己有利的证据。所以,这大概要算世界上最冗长沉闷和乏味透顶的事情了。让黄萍萍失望的是,这两天中贾太太仍然没有到庭。旁听席上几乎是空了,只剩下黄萍萍和大饼脸,还有一个女学生。女学生手里拿着一本粉色的笔记本,她什么都没记,她的手不停地勾玩着一束卷发。
黄萍萍在这两天中,耳朵里灌进了两件事,一件是那个心理医生用他的肥耳阔嘴,证明了贾太太在她的老二去世后,曾去他的诊所看过病。另外一件是由于在四个孩子的尸体上都没有找到任何伤痕,连一个手指按出的伤痕都没有。所以验尸医生认为他们的死因是窒息所造成的。其实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让黄萍萍疏忽了,就是验尸医生本来是愿意重新验尸的,可是,检察官没发表意见。因此,关于那四个孩子的死亡证明,是不是将成为法庭上最终的证明?这个案子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此搁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