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心里的石头虽然落了地,脸上仍然显着不乐意的表情。可是仅仅过了十分钟,当他们来到那个好地方时,她却惊喜地大叫起来。
“原来你是带我来骑马呀!”
周围的人都为她的叫喊回过头来。尤其是距她不远的两个女人,眼里露着羡慕。就好像她那兴奋的喊叫不是因为要骑马,而是刚刚得到一枚百万钻戒。
不过那个马场叫她很失望。仅有一排木头房,还不知是不是马棚。房屋后面,围起一圈用沙土铺成的场地,看样子可以赛马,其实是为了招揽游客才搞成那样的。一个身穿制服的人牵着两匹马向他们走来。
“这匹叫丹妮。”穿制服的人说,“祖先是阿拉伯种,很优秀的赛马。”
那马大约五岁左右,有些像蒙古马。一身淡褐色的皮毛,尤其是马鬃,看去还要淡,带着点金黄。目光十分柔顺,正看着一个方木桩,用尾巴赶苍蝇。另一匹是公马,除了彪悍,没多大的特点。
“这个骑马呢,”他接过缰绳,清了一下喉咙说,“首先胆子要大,缰绳要拉紧了。还有,腿也要夹紧才行,不夹紧会……”
说到骑马,她不仅会,而且骑得不坏。虽比不上她干爹老孟头,甩甩一般人肯定没问题。不过她想逗他一下。
“缰绳拉得太紧马会疼的。”她憋着笑说。
“马怎么会疼,”他严肃地望着她说,“要紧的是你,你的安全第一!哎呀!你看你!怎么不把鞋换了?”
“我可以光脚骑啊。”
“哪有光脚骑马的?”他正色道,“不行……”
她却笑道,“我不用马鞍可以吗?”
“不可以!”他把脸一沉道,“桂花,这是件严肃的事,你别胡来……”
她撇一撇嘴说,“这马鞍那么大,要是我坐不稳摔下来怎么办?”
“啊?这个我倒没想到。我让他给你换个小点儿的马鞍。”
他朝那牵马人走去。那人先是摇头,后来总算勉强过来卸下马鞍拿着去换了。其实她压根就不想要马鞍。在家她骑惯了光马,要是让她把脚踩在马镫上,那简直是多余,弄不好还会摔着她。
如果不趁现在上马,她想,一会儿那人放上马鞍机会就没了。
她暗自脱下皮鞋,趁着他回头看那人时,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缰绳,纵身一跃,翻上马背,随即两腿一夹。开始丹妮只冲了一下头,以为她忘了马鞍的事,她跟着又夹了第二腿。这一次它放开四蹄知道往前跑了,只是跑得还不怎么习惯。她轻轻拍着丹尼那把美丽的鬃毛,好让它放下心来跑。
“老景!”她回过头去对他叫了一声,“你忘了我是从哪儿来的啦!”
“好啊!桂花!你敢唬我!”他大叫着飞身上马。
那匹马在他胯下前蹄如箭,后蹄似弓,飞也似的向前跑着。凭着他那个上马的姿势,她确信他的骑术绝不亚于她干爹。果然,不到半分钟他便追上了她。丹妮到底是匹母马,见她松了缰绳,就故意在那公马追上的一刻里,踮起了花步。不料他却来劲了,到了她跟前,非但没有让他的坐骑慢下来,反而吆喝了一声,从她身边像闪电一样闪了过去。
美国中西部七月的午后,骄阳似火。隔着白色的栏栅,大片大片的墨绿中,行云如水,暖风习习。沿着圆形的人工赛马场,在这小小的天和地的夹层里,一个矫健的身影,轻伏在马背上,生命之风鼓起了他的白色翻领衫。他跑了一圈又一圈,黑色的马蹄轮番踢起淡黄的沙土,飞出去,再落下,咚咚作响。这是让人聆听的声响,是一组四二拍序曲般的声响;是实实在在的声响;是一个心灵推开另一个心灵的声响;也是可以患难与共的声响。由远而近,再由近渐远。就像她的大哥,她的父亲,她的丈夫,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她下了马,空气睡着了,风在梦里缓缓流淌。眼前的草场,这片潮湿的墨绿不再引起她的任何遐想了。没什么好激动的,她想,草就是草,长在泥土里,它带来宁静。一种经过挣扎后沉淀下来的,充满了喜悦的宁静,这是她从未有过的。
后来他们沿着一条两旁种满黄杨的小径并肩让马走了很久。夕阳像一壶酒,两条醉去的人影在黄昏中牵着手,仿佛天牵着地,地随着天,看着梦里的永恒,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