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塞罗娜的晚宴
(2007-12-30 18:4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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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的巴塞罗娜和我想象中的西班牙是不同的。比如巴塞罗娜城里的居民说加泰隆语。他们很可能还有一点敌视西班牙语的情绪。一个来自葡萄牙的女游客愤愤地对我说,他们居然声称自己不懂西班牙语,真让人不可思议。再比如,那里的人对斗牛这件事也不大热衷。后来他们还是建造了一座斗牛场,可是光顾的却多半是游客。
城里处处都能看见法国式的建筑物,这些房屋证实了法国人曾经有过的野心。然而,尽管他们几度战领这个城市和这片区域,可是法国人的运气还是远不如西班牙人好,他们始终没有征服这片土地,或者说,他们与这片土地无缘。
其实,象加泰隆这样一个民族,古时候也是强盛过的。他们的领土甚至还扩展到过西西里岛。在他们的鼎盛期,十三世纪,有位叫JAUME二世的国王,此君一生都以扩充领土为宗旨。作为加泰隆区域唯一的大城市,巴塞罗娜,从一开始就成了西班牙最富有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因了祖先的光荣,不同的语言文字以及财富,使加泰隆人获得了一种无畏和骄傲。
到巴塞罗娜游览,是不能不去观赏毕加索博物馆和高迪的建筑物大。对于毕加索的画,多年前我倒是看过一回。当时,我的感觉就好象掉进了一座造人的兵工厂,而且,工厂总控室的计算机一定出了毛病,不然不会把男人粗壮的手臂当作鼻子按在女人的脸上,而女人柔美的乳房却成了男人的眼睛。后来我再也没有去看过毕加索的画,直到今年七月,我到了巴塞罗娜,(毕加索曾经长期住在这个城市)才再次走进他的画廊。
毕加索博物馆吗?往前走,右拐,进了那条不起眼的小巷你就看见了。在一条十字街口,一个游客很主动地对我们说。大门还真有点寒酸,不过这并不妨碍游客的热情。博物馆是由一座古堡改建的,在毕加索生前就建成了。画家本人为它捐赠过不少作品。我相信其中一定有他的得意之作。早期作品中几乎没有辉煌的巨幅,大多是开面比较小的油画。一些直线灰暗的小平房,无精打采的夕阳,沙滩上被遗弃的老马,独眼的候爵,荒芜的山野,看这样的画,总是让人想到贫穷,疾苦,愤怒,惆怅和庸俗,往往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泪流满面了。我试图把画家后期那些杂乱无章的几何线条和方快排列贯穿起来,并且把它们编成一首无标题乐曲。想不到的是这首只见音符而没有节拍的乐曲,很快地就让我陶醉起来了。
一生都在求变的毕加索无疑是巴塞罗娜人的骄傲,也是世人的骄傲。他让数学这一极其抽象的慨念获得了生命。数学第一次成为一个有血有肉,能呼会喊的生命体。当这个生命体带着动感的色彩再一次展现在万物面前时,它那重新组合过的生命是多么奇异,这样的写照又是多么完美。我后来在现代艺术馆里看见了声学,光学,力学,化学以及各种物理现象都走进了艺术。倘若科学命定要成为毁灭人类的勇士,那么,就让艺术去卸下它的盔甲吧。我相信,只有当科学和艺术成为一对联体兄妹时,才会对人类做出更多更深邃的演绎。
作为一个普通人,对艺术的观赏也许只是一些感受和解放。就象你看到了原始森林,你就不能不去呼吸一下它神秘的气息。可是,第二天,当我看到高迪那些用金钱堆造起来的,怪诞异形的建筑物时,心里不知怎么突然恐惧起来了。有人说高迪之所以与众不同,就是他认为宇宙间没有一条线是笔直的。我尚且不知道这个说法是否正确,不过我的确是怀着一种虔诚和仰慕的心情去观赏的。结果事情完全相反。比如那座未完成大教堂,我也不知怎么了,看着看着它就变成了一座正在溶化的冰雕,或者是被岩浆喷过的古堡,也象铁水浇出的一个庞然大物,也可能什么都不象。如果把这样一个怪物来当作上帝的殿堂的话,那么,很可能你会以为它是由魔窟改装而成的一个异类的圣殿。尤其是它那三个门洞,仿佛是三张巨大的鲨鱼嘴,正为吞没世界而张着。而那个恐怖的大嘴里重现出大竟是罗马人杀戳男婴的故事,这似乎又在罪恶和神圣之间画上了等号,由不得让人处在了彷徨中。当我转身离去时,我的身后似乎不是一座举世闻名的教堂,而是一头陷在赤焰中垂死挣扎的巨兽。这让我感到了绝望。我希望这是我的错觉。当然,无论我的感觉如何,在人们的眼里这教堂还是艺术,也还是象征了伟大。人们已经预算好了,再给它一百年的时间,它就建成了。而目前来说呢,成千上万观光者口袋里的金钱是关键的事情,因为唯有金钱才能成为这座宏伟曲线的未来。
关于晚宴,我是临时决定去的。因为外子说晚宴设在一个火车站里。上千人的盛大宴会摆在火车站里会是什么样?去看看吧!我们出了地铁,穿过几条街又拐了几个弯,“宴会厅”赫然就在眼前了。因为到得比较早,我们就来了个先睹为快。原来我们的“餐厅”并不是在车站大厅里,而是在铁轨上。轨道槽里已铺上了光滑的木板,与前厅唇齿而连,头上是巨大的玻璃拱蓬顶。旁边搭有主席台,一个古怪的小讲台孤寂地站在台中央。右侧最边上还剩有几条通车的轨道,前厅中也还有售票窗口和询问处。虽说都在使用,不过一看便知道那是装样子,制造一点氛围的。火车轨道从木板下朝前伸向远处,食物和餐具都是由那个望不见尽头的远处,装在一节车皮里送来的。后来我们才知道,其实这个古老的火车站里经常举办各种宴会。
临近八点,的士一辆接一辆在路边停下。绅士和淑女手挽手尽可能地学着好莱坞明星的模样,经自步入前厅。那里已经摆好了一些铺着白色餐布的长桌,开胃饮料是一种果味汽酒。没有香槟?这对一个宴会来说多少是有点遗憾和欠缺的。在嘈杂声中汽酒被递到了人们的手上。烟味,汗气和哄闹声一起在头顶上冉冉升腾。同那些珠光宝气的女人相比,我身上这件两个钟头前才买的连衣裙就不大显得奢侈了。由于我的脚从来不允许我随便买鞋,因此我蹬着旅游鞋的脚,无时不刻在躲避人们的视线。随着人流走进 “餐厅”时,我偷偷问外子,有人注意到我的脚吗?外子说,没有,都在找坐位呢。坐下后我又问,脚这么放别人看不见吧?外子不耐烦了,说,人人忙着说话,谁看你的脚!我放心了,朝周遭扫了一眼。除了那位在台上讲话的主席,上千人真的都在交谈着,一面还吃些餐前面包。这位主席挥汗如雨,嘴贴在话筒上,竭尽全力想用自己的话音来盖过一千人的窃窃私语。这可怜的人!上菜了。开胃菜是一首晚霞中的序曲。由烟熏三文鱼裹着拌过橄榄油的口磨,配着四枚大虾,在生菜叶上摆成一面扇子,口感清淡,犹如山泉流过了青草地。假如将那位主席换成乐队,那么我们胃里的消化效果会更好些。不过等到看见主菜时,食欲的招唤又开始了。因为这道有着本地特色的腌制鸭腿本身,就是一个明快诙谐的主题。不久,出现了甜点。用巧克力做成的礼品盒里装着酒味坶丝,再配上新鲜的山楂果。完全是一个调皮小女孩送来的礼物。饭后酒有两种,都是当地酿造的。我要了加有冰块的杏仁味杜松子酒,外子要了整杯白兰地,导致他后来说了一堆醉话。
大餐交响曲的尾声是在一个饕餮的菜市里结束的。那里成堆的海鲜你拥我挤,被几百支光的灯泡烤着,谁也寸土不让。旁边躺着一排排横眉冷眼的咸鱼,它们翻出雪白的肚皮,对人类采取了一种藐视的态度。鱼腥,油味混和着酒香,简直能让演奏者发疯。那边吧摊上坐着些吃喝的男女,有忧郁的也有狂饮的。再往前,水果摊的伙计和没完没了还价的女人正暗送秋波。一个留学生和一个女孩,开头还坐在高脚凳上,翘着二郎腿吸蜗牛呢,一转眼就手拉手,去了个什么地方。乐曲就这样在高潮迭起,眼花缭乱中结束了。巴塞罗娜,音乐艺术,灯红酒绿,再加上老饕,如此一个三结合城市,的确是令人沉迷的。当然,除此以外,自然也是有些别样的事情会发生的。比方说一个装成警察的盗贼。这事听来有点玄吧,不过的确让一位教授遇见了。后来每当我在大街上看见了警察,就会想到那位教授的遭遇。于是赶紧捂着钱包躲开。弄得那些警察满脸迷惑地望着我,以为我有什么勾当。其实是他们自己的警服和小偷成了同盟。还有,教堂前那个老人,我看见他时他正在祈祷。我后来为他拍了张照,因为我从来也没有见过那么虔诚而又孤寂的眼睛。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有一个亚裔吉他手,低着头,脸几乎贴到了琴身。地上放着琴盒,里面有几枚硬币。不过我看他的样子完全沉浸在了音乐中,对琴盒里的事情并不关心。我本想过去和他聊几句的,可是我走开了。我怕他可能不是中国人。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想。
出人意料的乐队是经过精心安排,过了十一点之后,乘坐专列,一路长鸣而来的。其实不算晚,在巴塞罗娜,餐馆开晚饭的时间是九点到凌晨两点。这支铜管乐队吹着迎宾曲,浩浩荡荡走上了主席台。有一点浪漫,有一点火热,有一点惊异,有一点懒散。具有巴塞罗娜人的特质。可惜,那么热情的乐队仅跳了一曲拉手圈舞,就没什么人再跳了。十二点,晚宴结束了。七十欧币一个人的晚餐和那些艺术同样让我陶醉。只是那道鲜美的腌制鸭腿,比起南京盐水鸭来么,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剩下来的就全是外子的醉话了,他说,见鬼,怎么连一个女招待都没看见!真的,那晚是清一色打领结的男招待。不过,那个给我倒酒的英俊小伙,倒是让我很满意。
本文的一部分文字曾在《山西文学》上发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