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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寻天才与魔幻的踪迹:那些超越时代的西班牙艺术家 (2/4) 戈雅

(2025-04-09 08:44:00) 下一个

追寻天才与魔幻的踪迹:那些超越时代的西班牙艺术家

第二篇 戈雅 Francisco Goya

艺术天才是孤独的还是成群产生的?无法一概而论。一方面,艺术的兴盛需要一定的土壤:我们知道梵高生于印象派大师成批涌现的时代,和高更等同辈大师都有交往;格列柯的特立独行也许可以归因于他从出身地所受的拜占庭圣像画熏陶,与威尼斯画派大师提香、丁托列托的影响;毕加索、达利、米罗也是同时代的人物,互相有过交流。但另一方面,戈雅的出现似乎毫无征兆。在他生活的十八、十九世纪之交前后三十年,欧洲绘画艺术的中心早已转移到巴黎,西班牙没有其他值得一提的画家。戈雅的画风也和当时欧洲主流的新古典画派格格不入。他的画作之所以天马行空,拿破仑战争时代西班牙动荡的社会环境是一个因素,更重要的原因恐怕还是戈雅自己的病痛和情绪状态。他被后人誉为最后一位古代大师和第一位现代大师,这样的孤独天才,旁人确实无法复制。



戈雅1746年出生在西班牙北部阿拉贡地区的Fuendetodos城,他的父亲是个金匠,原来住在北部名城萨拉戈萨,给市中心的主教座堂石柱圣母教堂内部做镀金和其他装饰工程,在戈雅出生前一年刚完工搬家到新的城市,3年以后全家又搬回了萨拉戈萨。熟悉文艺复兴史的人都知道,在欧洲近代金匠虽然是手工业匠人,他们必须精通雕塑建筑等各种艺术门类,十五世纪佛罗伦斯的吉贝尔蒂就是金匠,他的圣母百花大教堂洗礼堂大门浮雕《天堂之门》开创了整个文艺复兴运动。从遗传上来说,戈雅无疑拥有家传的艺术细胞。戈雅14岁去马德里师从当时的西班牙画家蒙斯(Mengs)学画,但是师徒关系一直不好,他从蒙斯那里究竟学到多少绘画技巧需要打一个问号,毕竟此后戈雅两度报考西班牙圣费尔南多王家艺术学院都落榜,只好自费去罗马游学继续深造。(又一个著名的艺考落榜生!捷克画家穆夏也是两次报考布拉格王家艺术学院都落榜,老师告诉他不适合学画画,没这个天分,他又特别喜欢画,只好去了慕尼黑给剧院画布景当学徒。全世界最著名的艺考落榜生,我们都知道了,是希特勒。这位是真的听劝没再考,转行搞政治去了。)

戈雅从意大利回来以后移居马德里,三十来岁以后的十几年日子过得一帆风顺。他一开始给贵族画像,同时做铜版画和为王室画挂毯的底稿开始出名,社会地位稳步提高,1786年成为国王卡洛斯三世的宫廷画家之一。到1793年,戈雅的人生经历了一次颠覆性的挫折:他的耳朵聋了,导致耳聋的病因直到今天后世医学界也无法定论,此后直到他在1828年以82岁高龄去世,戈雅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好,间或出现精神崩溃无法工作,只能离群索居地静养,所以戈雅的画风从此变得悲观甚至有些暗黑。好在当时戈雅已经成名,只要西班牙还处于太平盛世,健康状况和画风转变没有影响戈雅在宫廷里的地位稳步上升:1795年不到50岁的戈雅成为西班牙王家科学院的院长,1799年升任首席宫廷画师。戈雅早期最著名的两幅作品是在这十年和平岁月里完成的。一幅是《裸体的玛哈》,这是首相、宫廷权臣戈多伊亲王的私人订货。



裸体的玛哈,现藏马德里普拉多博物馆

在戈雅之前欧洲也有很多裸体画,尤其象巴洛克时代大师鲁本斯笔下那些丰满肉感的躯体,早已名垂艺术史,不过那些都是以希腊罗马神话题材画的史诗作品,起码有个复古的借口。戈雅这幅《裸体的玛哈》是艺术史上第一幅不用任何借口的世俗人体画,这幅画的模特向来有几个说法,一说是戈多伊亲王的情妇,另一说是阿尔巴公爵夫人,传说是戈雅自己的情妇。笔者个人觉得前一个说法可能性比较大,毕竟那是戈多伊首相的私人订货秘不示人的,直到十几年以后戈多伊倒台抄家,这幅画才流出来。戈雅同时还画了一幅《穿衣服的玛哈》,模特的姿势一模一样。现在这两幅画在马德里的普拉多博物馆展出。



这个时期戈雅的另一幅名作是1800年的《卡洛斯四世国王一家》。他是宫廷画家,给国王画像本不稀奇,这幅画特殊之处在于,戈雅受到两百年前西班牙宫廷首席画家,大师维拉斯贵支的影响,完全不给国王一家做任何美化处理,不但写实甚至还有反讽:路易莎王后擅权干政,戈雅就把王后画在全家福的C位挤掉了国王,国王一家在这幅画里五官不清甚至可以说是丑陋。除了政治讽刺,这幅画还能告诉我们其他一些信息。一是戈雅在宫廷里的地位相当稳固,他把国王一家画成这样,丝毫不担心会触怒国王招来大祸;二是这位卡洛斯四世国王个性一定很随和,被画成这样也就一笑了之,不以为忤,再结合国王听任王后擅权的事实可以推断出来,这位国王无能懦弱有之,暴虐是绝对谈不上的。按理说,戈雅这幅画既不好看也说不上技法出众,它成为世界名画是因为背后的政治意义和所透露出来的信息。



戈雅生活的时代正逢法国大革命,西班牙的王室和被革命推翻的法国王室同出一源,都姓波旁,法国的王朝被革命推翻,西班牙也是国力衰弱,社会矛盾尖锐。拿破仑在法国大革命以后登上皇位,1808年法军入侵西班牙,扶植拿破仑的哥哥约瑟夫波拿巴当上西班牙国王,法军的残暴统治激起西班牙人民起义反抗,英国派遣远征军和西班牙正规军、游击队配合抗击法军,直到1814年拿破仑失败退位,这就是半岛战争。半岛战争期间戈雅留在被法国占领的首都马德里,政治立场中立,也给法军将领和约瑟夫国王画过像,1814年半岛战争胜利,马德里光复,波旁王朝的斐迪南七世国王还都,戈雅仍然是宫廷画家。1814年戈雅完成两幅名作:《1808年5月2日》又叫《起义》,《1808年5月3日》又叫《枪杀》,很多国内媒体介绍说这两幅画表现了戈雅强烈的民族主义情感,支持西班牙人民起义反抗法军入侵。实际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这个事儿,跟鲁迅本人都没想到过自己的作品还有这么深的中心思想一样,纯属后人附会。戈雅本人的政治态度是对双方都持批评态度。一方面他表现了法国侵略军的残暴,另一方面戈雅也不赞成人民起义的冒进和徒劳。他的这两幅画里,起义者更多的情绪表现是惊恐、疯狂和绝望,而不是英勇无畏。戈雅想要表现的是战争的残酷。这两幅名作现在也能在马德里的普拉多博物馆看到。





半岛战争之后,戈雅已经步入老年,耳聋的他离群索居,在马德里郊外买了一栋房子起名叫做聋子之家,他的健康状况一向很差,在家里的墙壁上用油料调色画了一个系列十四幅壁画,没有统一的题目,非常黑色,根本不是给观众看的,在他生前从未提起这些画。戈雅也创作版画,他有一个系列版画叫做《战争的灾难》描绘了很多疯狂、巫术、血腥的场面,直到戈雅死后35年才公开。此后戈雅在1824年迁居法国波尔多,1828年在波尔多去世。

大神萨图恩吃掉自己的孩子,黑色系列壁画,现藏马德里普拉多博物馆



版画《理性的沉睡产生妖魔》



戈雅壮年时期获得了很高的社会地位,所以他晚期不需要接受订货,不为取悦贵族客户而作画,就能够画很多直抒胸臆,表现内心世界的画作。而他耳聋多病晚年跟外界交往少,经常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之中,我们又知道戈雅时而处于精神崩溃的状态,俗话说疯狂出奇智,戈雅在这一点上和梵高有相似之处,他那些画给自己看的作品经常能够直击人心,撩拨起看画人强烈的情绪共鸣。那么今天哪里是看戈雅作品最好的地方呢?

首先是马德里普拉多艺术博物馆。在全世界的综合艺术博物馆之中,一向有伦敦大英、巴黎卢浮宫、纽约大都会三大之说,笔者走遍世界各国重要的大型艺术博物馆,并不同意这个说法。我有个西方艺术博物馆私人排名,前十位按照顺序是伦敦大英、巴黎卢浮宫、梵蒂冈、圣彼得堡冬宫、马德里普拉多、佛罗伦斯乌菲齐、纽约大都会、阿姆斯特丹国家博物馆、纽约现代艺术、阿姆斯特丹梵高。论展出的艺术品数量,普拉多远逊于至少前八名中的同侪。但是那里面的大师太多了,论精品的密度,甚至强于冬宫和大都会。西班牙本身就有西班牙画派,象委拉斯贵支、戈雅、穆里罗、格列柯这些人最伟大的代表作都在这里,而且西班牙画家之外,因为哈布斯堡王朝在近代史上,曾经身兼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和西班牙国王这两个当时欧洲最强大的宝座主人,马德里和维也纳的宫廷是一体的,所以鲁本斯、提香、凡戴克这些大师为德意志神圣罗马帝国宫廷所作的大型史诗级作品,也有很多在普拉多。今天在普拉多博物馆有全世界最多的戈雅作品,整个三层楼的展室都是关于戈雅的,前文提到的两幅玛哈,两幅1808年5月都在这里。

除了普拉多以外,西班牙北部名城萨拉戈萨可以说是他的家乡,市中心教堂广场背面不远处有一座大宅院,是戈雅博物馆。笔者2024年3月专程去那里的时候发现,这栋房子不是戈雅的老宅,博物馆实际上是集合了三处私人艺术品收藏大家的捐献,然后集中起来,博物馆馆址是其中一位收藏家生前的私宅。



这里的戈雅收藏确实很多,包括十四幅原作,另外戈雅创作的四个系列版画在这里也有全本。博物馆不但有戈雅的作品和生平展览,也有其他艺术家的收藏。萨拉戈萨并非是全世界唯一的戈雅博物馆,据说在法国南部图卢兹城以东80公里、卡尔卡松以北50公里的Castres城还有一座戈雅博物馆,不过这里并不是真正的戈雅收藏,而是法国境内最大的西班牙艺术品收藏,只是以戈雅为名,博物馆的确有戈雅全部四套版画系列,但没有油画的原作。戈雅死后埋在马德里城西北的佛罗里达区圣安东尼王家礼拜堂(Royal Chapel of St. Anthony of la Florida),笔者专门去过这里,它在Manzanares河边,离开市中心主广场大约3公里,有点偏远,平时没有什么游客,这里不仅有戈雅的墓,教堂正中圆顶内部的天顶画圣安东尼的奇迹也是戈雅画的。他晚年居所聋子之家原址离开这座教堂不远,但是已经在二十世纪初被拆毁,现在已经难觅其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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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林院 回复 悄悄话 从戈雅的《The Disasters of War》系列可以看出,200年前入侵西班牙的法国军队,其残暴程度和前几年的 ISIS 完全一样。
看来,残暴,是各地人类的共性,只不过其显示阶段有时间差。现在的 ISIS,可以说是过去的法国人的活化石。
短短的200年,法国人就从热衷于分尸的恶魔,转变成热衷于香水、时装、葡萄酒、米其林餐馆的小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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