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28）夜晚、家、母亲

周萌对于见许望的母亲，多少有一些紧张。虽然许望已经多次向她说明，他母亲和蔼可亲通情达理，他们家是最温暖友善的家庭，周萌对他们家的人还是一点儿都不向往。想想许贝贝就够了。

撇开许贝贝不谈，许望嘴里那位和蔼可亲的老年妇女，和她之间隔着三十年的汪洋大海，她们不要说交谈，就是打着手势，甚至装上扩音器，恐怕也无法听见彼此在说什么。许望对于这次相见充满信心，在他的心目中，母亲那边是插满了红旗的热烈欢迎，周萌又是个人见人爱，懂事大方的女孩子。周萌呢，虽然心中不情愿，还是怀着一种为了老公忍辱负重的悲壮，不得不过新媳妇的这一关。她想，最好能够讨得彼此的喜欢，就算再差，这次只回来两周，敷衍过去也就行了。。

刘美林老太太说是要去机场接他们，被许望硬是劝回去了。小两口在机场等行李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等晚上到了许望家，已经是夜色阑珊了。

周萌跟在许望背后，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怯生生的气味。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城市，这个街道，从外景到气味，都不曾跟她的生活有过什么交集。而这个家，许望的家，随着他们宣誓得到了那本结婚证书，也就自动成了她的家。这个家里的人，也自动成了她的家人。婚姻让人无奈的地方之一就是与几个陌生人成为一家人。这就像去商店买家庭影院，东挑西选，觉得自己买了个质优价廉的，结果商店强行配送一桶油漆，要求你把油漆桶摆在电视上面。如果你以为你可以用这油漆派上用场，那么结果一定是将你的家涂得面目全非。

面对着婆婆，周萌的那个“妈......”滑滑溜溜地像条小鱼，好像不费力网住就要随时溜走似的。

刘美林个头挺高，胖胖身材，头发花白。从她略后倾的额头可以看出与许望相似的标记。她的眼睛不大，带着一副老花眼镜，可能刚才正在看报纸。她大声说着“许望！……周萌吧？”声音挺响亮。盯着许望看了好一会儿，像是要笑但没笑出来。然后伸手，就要帮着他们俩把行李搬到里屋。

“妈你别动。我来，我来！”许望赶紧提着两个箱子，看着老妈意思是往哪里放呢？

刘美林一只手拿着老花镜和报纸，指着说“你们住西屋吧。”

许望提箱子进了西屋。剩下了周萌和婆婆。周萌不好意思跟着许望进去，和婆婆第一次见面，从没有说过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有点尴尬。

刘美林倒是很热情，一把拉过周萌的手，说，“来来，客厅里坐吧。”俩人坐在沙发上，中间隔着点距离，刘美林又问“路上怎么样啊，还都顺利吧。”

“挺好的。稍微晚了点，就是在机场有一件行李半天没出来，多等了一会儿。”

刘美林给周萌和许望倒了茶，“喝茶，碧螺春。”然后直接坐在周萌旁边，说“我可是等了好几天了，还以为你们要直接回来，后来贝贝告诉我你们还在北京呆两天。”

许望进来，坐在了母亲另一侧，说“北京同学很多，都要见一见，还得见见贝贝他们呀。”

“那是！在家呆几天啊？”

周萌看看许望，许望说“五天吧，然后我们还得去她家。假期前后也就俩礼拜。“

刘美玲似乎有点失望，说“好吧。五天就五天吧！......回来一趟不容易，要能多呆几天就好了。”

许望和周萌不知说什么好。许望赶紧从箱子里拿出来一包鱼油和钙片，交给老妈说“妈我们这次走的匆忙，只给你带了点儿保健品。“

刘美林嗓门挺大“跟你妈还那么客气！”说着带上老花镜，看瓶子上的包装，原来都是英文，就收起了眼镜。

然后她看看周萌，抓住她的手，“听说你是贝贝大学同学？以前怎么没上我们家来玩过？贝贝有好几个同学暑假来家里玩儿，可没见着你。”周萌觉得她的手挺暖和的。

“还在读书哪？读研究生啊？”

“家里是哪儿的？父母都还好？”

“有弟兄姐妹没有？”

周萌一一回答着，每回答一个，刘美林就点点头，说好啊好啊。

她忽然想起来什么，从卧室里拿出一个方形的小匣子和一个扁盒子，红色的，看起来是首饰盒。交到周萌手上，说“我也没什么贵重东西，就这点儿东西是给你的。”

周萌看了看许望，许望窝在沙发里，自在地点点头。她就打开那个方匣子，原来是一个绿宝石的金戒指。“这个是我们家奶奶给我的，文革的时候都藏着没给抄走，祖母绿，你看这色透着亮儿。”美林说着拿出戒指透着灯光比划了比划。”嗯。。，“周萌对首饰一向毫无研究，只能跟着说“挺好看的。”

扁盒子里头是一只绿色玉如意，盈盈润润。“这件是我给你的，见面礼，别嫌单薄吧。”周萌赶紧说“谢谢......妈......”

许望一直很高兴，看着老妈和老婆初次相见，礼待有方，他心里美滋滋的。冲着周萌眨眨眼，意思是说，我说的没错吧。

刘美林又问周萌“婚礼怎么办呢？”

周萌说“也不用太麻烦了吧。”许望也附和“就是，随便和亲戚吃个饭就行了。别弄什么仪式了。”周萌跟他说过不喜欢仪式。

“那怎么行？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再说又是人生大事。太悄么声了也不好......我已经订了个饭店了......行了，今天你们先休息吧，明天早起再商量。”

晚上躺在了被窝里，周萌嗅着棉格被罩上淡淡地肥皂味儿，跟许望说“我觉得你妈——”

许望搂着周萌“我妈这人脾气大大咧咧的，什么事儿都不往心里去。很好相处的。”

“那你爸去世了？”

“去世两年了。得的是胃癌......他年轻的时候工作太拼命了，老一辈......”

“那你妈一个人不是很孤单？你妹在北京，你在美国。身边也没个照应。”

“是啊，所以我妈一直希望我能回国......妈也不愿意和贝贝他们住在一起，不习惯，说是薛琦龙那个人比较难伺候。”

“没看出来，你家贝贝挺强势的吗......我爸妈也是，身边没个孩子，有几次生病了他们都不告诉我，结果我知道了，他们都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心里挺内疚的，不知道自己出国是不是太自私了。但是我妈不让我回国。”她扭头问许望。“你怎么想？”

“我没想过。在哪儿都差不多。就算是要回国，也得要先积攒几年经验再回国吧，现在海龟早就不吃香了。家里要是个一般人，回了国也不好混饭吃。”

 “那是。美国有美国的好，可是回来了，还是觉得国内好。吃的玩儿的从小儿长大的环境，不用适应就一切OK” 她玩儿着枕头上的一根线头，说“上次吃的那个翡翠熏肉，实在是太好吃了。哎，我想，要是天天能吃到这么好吃的，我不用做饭，多幸福呀。”

“我觉得还是那个白斩鸡好吃......咱们是刚回来，吃多了也就无所谓了。不信，明天我妈又要咱俩会亲戚去，肯定少不了吃。” 许望说着打了一个大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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