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改在高队长的发动下终于掀开了。到了这个时候,东方田才发现村里有点不同,除跟自己同年同月不同日的阿昆哥不再抽自己的旱烟、乡亲们不再主动跟自己搭讪外,其他有啥不同地方自己也说不出来,没人搭讪就每天闷憋着干活,蔗园的壳都剥好了,土豆也下种了,就把余下的力气用来对付那半亩多大、长在“破球”草寮上头比较陡地方的荒地,弄得好,来春又可以种上瓜苗了。
这一天,高山兴匆匆的到了工作组,拍了拍手里的笔记本:“你们看,你们看,乡亲们的觉悟高了,土改的热情高涨了,地主不就被揭发出来?所以说呀,不管敌人有多么的会伪装,也逃不过人民群众雪亮的眼睛。”又对一个年轻人说:“小王,你赶快把恶霸地主东方田的罪恶材料整理整理,我还要去找李银华同志本人和吴德同志的亲属谈话”,说完就匆忙的走了。
在一旁的祥之一愣,不知道这两位同志是谁,就问:“王同志,李银华和吴德同志是你们上面来的人?”
“不是,是你们村的”。小王头也没回,高队长分配给他的任务太多了。
“阿德,你知道李银华和吴德同志吗?”作为村的头头,东方祥之弄不清楚他们是谁心里就不踏实,刚才高队长说话时,在“东方田”三字的前头加上了“恶霸地主”四个字,虽说早有意料,一咋听还不由自主打了个颤,如果再出了个啥来,那可真受不了。但一反着想:“高队长称他们为‘同志’,那就不是什么坏人,应该是好同志无疑。”这么一想也就释怀了,只是暗暗为东方田这个“恶霸地主”捏了一把汗。
东方祥之自己追想了一会儿,反应过来:“阿德,李银华不是‘破球’、吴德不就是死去的‘竹竿’的大号吗?!”
德子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可不是嘛,‘破球’这小子原来就叫阿华,‘竹竿’还跟我同名呢,看我糊涂了”。
高队长的李银华同志,确实就是“破球”,而吴德就是“竹竿”,已经死了几年。“破球”和“竹竿”是他们的绰号,时间一久,大家连他们的大号也都忘记了,难为新来乍到的高山是怎么把他们给发掘出来。
李银华之所以成为“破球”,是因为“破球”就像破球一样——没气,是全村最懒的人。全家就他一口,30好几的人整天睡懒觉、想婆娘,饿了就到人家门口要点能吞下去的东西养命,都是同村人碍着面子,加上“破球”不挑剔,能下肚就行,所以这么多年也没饿死。但时间久了,大家心也烦。东方田见他可怜就发挥他的专长,在南瓜地里搭了一个棚,让他在棚里睡觉守瓜,虽说没啥小偷,也防着鸟禽畜兽的喙吃踩踏,每天给他一口饭吃,这样也减少了村民的烦心事。
再说“竹竿”,他之所以从吴德变成了“竹竿”,是因为吴德无德,十三岁害死父,二十一岁气死娘,人又长得象竹竿,一打眼还会误认“竹竿”是竹竿。他是一个浪荡子,十三岁的时候偷看亲娘洗澡,父亲发现追打他时跌倒头碰破没有及时抢救死去,从此吴德少了一份约束更浪荡了,十六岁就跑到外面去捞世界,三年后什么都没捞到,就捞了个鸦片瘾回来,不够两年就抽掉了3亩水田和2间破屋,在卖掉屋子的时候,生病的寡母被气死了。田和屋就是卖给了东方田。卖光后就去偷,在一次偷盗的行动中失脚掉在东方田家的茅厕里淹死了。
“竹竿”和“破球”的“事迹”被高队长发掘到了,他如获至宝,赶快去找“竹竿”,这一天,他按村民的指路来到半山坡的瓜棚:“李银华同志,李银华同志”,瓜棚静悄悄的,他走到瓜棚,他走到了瓜棚边的草寮门口,把头伸进去,看到一个简陋的木床上睡着一个人:“李银华同志,李银华同志有在吗?”
床上一个看着有三十来岁的人被吵醒了,揉了揉带着目屎的蝙蝠眼,慢吞吞问来人:“你找啥呀?”
“我找李银华、李银华同志。”高队长心里有点不高兴,但没有表现出来。
“李银华?没这号人。”
“你知道他在哪里吗?他在替东方田做长工守瓜。”
“守瓜?”高队长的话提醒了床上人:“哦,俺以前是叫银华,你找俺有啥事?”虽知道自己就是来人要找的同志,床上人还是懒懒的搭话。
高队长一听说,赶紧走进有些昏暗、晦气的草寮里,伸出双手抓住了“破球”似干柴的左手,又握又摇拽:“李银华同志,您受苦了。”强烈的阶级感情让他的眼眶有点发红。
见对方如此动情,“破球”的神情却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觉得意外:“不苦、不苦,亏了田叔的照顾。”
“破球”的话使高队长震惊,阶级敌人什么手段都做得出,一个被剥削得有气无力的劳动人民还在感谢剥削他的人。一想到这里,他更决心要把东方田揪出来。
“银华同志,你要放下心里包袱,不要害怕阶级敌人的报复,现在已经解放了,我们要来当家做主人了。”高队长耐心开导。
“破球”好像对这个称呼不习惯,总是在对方说了一会儿才反应是在跟自己说,他想坐直身板,但不久又习惯性的松垮了腰:“解放了,解放好,解放好。”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就顺着高队长的话说。
“你回想一下,东方田是如何剥削你的?”
“他好,他人真好,给俺吃,给俺睡。”“破球”不明白“剥削”是什么意思,还一个劲在说东方田的好话。
“愚昧呀,十足的愚昧。”高队长在心里嘀咕,但还是耐着性子,换另外一种方式来启发眼前这位被蒙蔽的受害者:“李银华同志,请问你每天吃几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