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金剛」(1)

 陳楚年

 

傳統電影及文學中絕大部份的導演及作者,限於學養及思維,對所謂"刻劃人性"的表現和書寫,仍停留在以自身有限的感官和經驗世界所及的層面中.匠心獨具的大師們卻能於庸常範疇中跳脫超拔,進而探索人類心靈內在陰暗領域.從中開掘出角色內心世界的深層內涵,由是令人觀後怦然感懷,為之縈盪低徊.作品不僅止於給人帶來高度的娛性,且具深邃的知性啟示.零五年由金獎導演彼得傑克森(Peter Jackson)執導重拍的經典片「金剛」,即是其中代表性作品之一.

 

美國影壇一向將零五年的「金剛」目之為第三代「金剛」.但從時序上以及劇情以大金剛素材下所出現的影片,似乎不止此數.除了一九三三年由加拿大女星費伊蕾(Fay Wray)主演最早的「金剛」外,首度重拍的是一九七六年由潔西卡藍(Jessica Lange)主演的「大金剛」,接著是一九八六由琳達漢彌頓(Linda Hamilton)主演的「大金剛續集」(King Kong Lives).再接著是一九九八年由莎莉塞隆(Charlize Theron)主演的「巨猩喬揚」(Mighty Joe Young)等.

 

首代「金剛」曾於五十年代在全球再度放映,費伊蕾以二十餘歲的青春形象在銀幕上出現.貫穿全片的嬌美、柔弱形象,雖然半個世紀過去,仍然在許多中年以上的人留下深刻而難忘的印象.費伊蕾除了「金剛」外,還拍過多部其他影片,但半個多世紀過去了,似乎唯獨「金剛」傳世,在影迷中留下奇妙的魅影.她早年對大家只記得她的「金剛」曾略感不平.直到晚年發現「金剛」在影壇不斷重拍下已成為經典之作時,始全然釋懷.費伊蕾也隨著「金剛」的不斷的再現、重提,成為一個活的歷史標誌.

 

執導該片的傑克森曾說,他在童年九歲第一次看「金剛」時,即留下難以抹除的印象.同時也為自己暗暗立下畢生投身電影,以及能再度拍攝「金剛」影片的誓言.一個極有幸的際遇是,在如願以償的開拍「金剛」時,他在倫敦終於會晤到他為之迷戀了半個世紀,目前碩果僅存的費伊蕾.除了向她表露了那份蓄積了數十年的奇妙情懷外,也一探了她當年在影片裡面對金剛的感受.也許是基於對費伊蕾的致敬和紀念,他特意讓在新片中飾演安.黛洛的歐那密華滋戴了一頂當年費伊蕾在舊片裡所戴的同樣帽子.

 

當時會晤在坐的,還有將在新片「金剛」裡擔綱飾演「安」的艷星娜歐蜜華玆(Naomi Watts).她說受邀主演這部電影,以及有此奇緣,能見到演首代「金剛」的費伊蕾,令她欣喜若狂,認為那是場偉大而感人的聚會.那場聚晤不僅對娜歐蜜及導演傑克森具有紀念性,亦瞬即成為當時影壇上一件美談.他們以好來塢曾拍過的一部名片「誰來晚餐？」來形容他們這場極富感性,並深具歷史意味的餐敘.娜歐蜜事後回憶說,從那天傑克森和費伊蕾的言談裡,她感受到早年的「金剛」影片對導演傑克遜,確有難以言喻的深刻影響.

 

遺憾的是費伊蕾在新片推出的前一年辭世,未能一睹晚她七十二年後重又現身的金剛.她於零四年八月,以九十六歲高齡在紐約公寓裡安祥去世.她在去世前的幾個月曾登臨紐約帝國大廈舊地重遊.報上不僅刊出她在大廈窗口俯瞰的照片,還述及了她良多的感觸.我們可以想像;在帝國大廈頂樓的費伊蕾雖在俯瞰著紐約,但她真正的眼睛是對著過去張開的.而七十年一路走來的前塵往事,亦必然在她俯瞰的瞬間裡,以快速的腳步一一走過.

 年屆九十四高齡的費伊蕾,去世前想到去帝國大廈.也許她已感悟到,漫長的時空漂流中,在即將走到盡頭前,該去對象徵她生命光華標誌的帝國大廈作最後的一顧？當年,將活在真實世界的她推向事業高峰的劇中的巨靈金剛,就從此處墜落身亡的.費伊蕾,亦竟在走下帝國大廈的四個月後寂然辭世.悽美的舉止背後,似又存在著某種詭異且深不可測的關聯！？

 

費伊蕾在紐約公寓靜靜去世的時刻,也正是新片「金剛」緊鑼密鼓拉開序幕的時刻.然,落花人亡,並非幻然一空.即將綻放的蕾種,是她七十二年前散發的.花魂裡仍有不曾殞落的她和金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