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风吟

我们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还会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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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筝(二)

(2008-02-07 09:35:57) 下一个

二、沈阳

我生逢乱世,姓名不详。道光年间,皖西南大旱,颗粒无收。那年我年方十九,浑身有的是力气。母亲说,离家二十里,有个镇子叫怀宁,是长江边有名的码头,运往安庆府的私货,很多都得从怀宁卸货,再由骡马趁着暗夜运进城里,只有这样烟土才不会被查没,茶叶也不会收税。我出门那天是母亲选的黄道吉日,诸事可行,财神东南,贵神正北,喜神在东,我记得那天有白亮亮的太阳,如芒刺目,我便是迎着这日光向逾加光明的地方行去,光明的地方总会带给人希望。

路上尘土飞扬,许多正在腐烂的尸体在阳光下发出刺鼻的臭味,蚂蚁在口鼻中爬来爬去,苍蝇在死人的眼眶里安家,我在发烫的土路上奔走,路边的河道已经干涸了,木壳船停在龟裂的泥土之上,如大鱼白色骨骼。母亲说鱼长到一百年就变成了龙,而人变成龙却只要一柱香功夫,我相信母亲的话,就象相信梦想。

接近怀宁的时候遇到许多面孔模糊的人,他们在灰尘中奔走相告,说是有件大事将要发生,我便加入这盲目而冲动的人流,如一阵黄色旋风向镇子卷去。

我看见镇中央搭了座十几丈高的竹楼,竹楼之上人影绰绰,竹楼下人流因拥挤,逐渐缓慢下来,如被风吹到池塘一隅的浮萍般摇摇晃晃。我听到嘈杂的声音,看到一张张仰望的脸,我好奇地抬起头,看到竹楼上站着一位姑娘,上身穿着红色短袖T恤,下身穿着蓝色牛仔长裤,头上是栗色长发,当我正为这身奇怪的打份而迷惑不解时,被一个不明物体打中脑袋。倒下去的时候,空中传来低沉而又模糊不清的歌声:“正打中我的头呀……”

梦境消失了。

我醒了。

我抬起头,看到四周有白色墙壁,一只日光灯透着惨白的光芒,整流器发出的滋滋声让人绝望,空气中充斥着药水气味。这时,我的视网膜上影像渐渐清晰,我看到两张年轻的面孔,是两个漂亮而陌生的女子,她们正弯着腰注视着我,见我醒来,一个女子捅了捅另一个女子,小声地说,谢天谢地,他终于醒了。

我摇着沉重的脑袋,借以恢复意识,心想,她为什么要说终于,难道我睡了很久?这又是哪儿?

其中一个染着栗色长发的女孩对我说:“不久前,你被可乐瓶打中了脑袋,倒在公交站牌边,我们把你送进医院,你叫什么?”

“那谢谢你,我叫沈阳。”

我叫沈阳,从名字来看是个地名,可我却从未去过那个叫沈阳的城市,母亲说,父亲在沈阳当兵的时候他们怀上的我,我庆幸父亲做爱的地方叫沈阳,这样我的名字才不至与太难听,如果他们在父亲的老家怀上了我,那我很可能就会叫沈茶花。这将是一个母性十足的名字,足以让我无脸见人。母亲说,怀上我那连子沈阳的大雪下了十天十夜,他们无所事事,就用做爱打发时间。漫天飞雪看上去很美,可后果是我出生的时候白发如雪。我出生那年,父亲已经转业回到安庆,从事一份平庸的工作,事实上父亲就是那么个平庸的人。

我在另一个城市读了四年大学,脑子里塞进许多有用或无用的东西。刚到这个城市时,踌躇满志,我应聘过许多职业,可所有招聘者都认为我隐瞒了实际年龄。有家建筑公司答应给我一份在工地看料的活,我很郑重地对那个戴着眼镜的招聘者说,我学的专业是建筑设计,精通CAD、3dmax、poser等设计软件,我把学校里做过的设计图纸拿给他看,他若有所思地端详了半天,我清楚地看见他把图纸拿倒了,可这并不会妨碍他装B。招聘的家伙看了一会,肯定地认为图纸绘得不错,随即却说,十几年前大学里还没有我所学的专业呢,他嘲弄我办假文凭都不会,当他把资料扔给我,为自己正确的甄别而沾沾自喜时,我真想把资料摔到他的脸上,可看到他胳膊上刺了只张牙舞爪的青龙,只能忍气吞声地把资料收拾到一起。

我厌恶这满头白发,因为许多人都好奇地打听我的孩子在哪所学校读高中,事实上,我只有23岁,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老,我打过许多零工,挣的钱只够染发的开销,我必需在白发长起来之前挣到足够的钱,这样才能保证自己的青春不会在误解中消逝。就在几个月前,我又失去了工作,失去工作的结果是只能悲伤地看着自己白发疯长。

我总在黄昏时跑到租住房附近的报亭里买一份晚报,在每个看似有用的招聘信息上作上记号,躲进网吧给许多单位发电子邮件。终于有家通过了我的应聘,他们答应先实习三个月,实习期间工资600元,这笔钱足以使我用上档次稍高的染发剂,不至于因为掉色而弄脏衬衫了。

可我还是高兴不起来,这头白发带给我忧郁的气质,我总是郁郁寡欢。那天傍晚,我在公交站牌边等115路公交车,第一趟公交过来时我丢了手机,第二趟公交过来时又丢了钱包,我抬起头,看到街灯次第闪亮,正在为没钱回家那愁眉不展时,一罐可乐砸中了我的脑袋。

出门前不查黄历所带来的危险是显而易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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