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你我, 只是过客
晨鸡初叫，昏鸭争噪，那个不去红尘闹？路遥遥，水迢迢，功名尽在长安道。今日少年明日老。山，依旧好；人，憔悴了。
Jeff见到泽西，殷勤的起身介绍。中年男人伸出手，直接用中文对泽西说：
“你好，大卫.王。叫我大卫就好了”。
“我们见过。好象还一起吃过饭”。泽西一边跟他握手，脑中一边在努力回忆遇见他的场面。对了，那是在去年，宁波分公司的经理带着泽西考察滚针供应商最后选定了无锡锡山一家外协工厂，当时参与考察的除了福特中国采购中心，还有韦仕通的代表。这个大卫当时的身份正是韦仕通中国原料部副部长. 福特和韦仕通是一对冤家，自从九零年代末分家后吵吵和和，谁又离不开谁。韦仕通的零部件还是得卖给福特组装，福特的大合同也还得拆给韦仕通做。五年前韦仕通独立进入中国，一口气建了两个生产基地，其中一个厂正是在无锡。本来韦仕通中国只为大陆和东南亚的福特供应零部件，那次参与考察纯粹是参观性质，泽西实在想不通大卫王怎么会对福特加拿大产生兴趣。紧守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挖合作伙伴的墙脚，这是行业里最起码的准则。都在一个圈子里混，谁也不希望把自己搞臭。可是今天，这个大卫胡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大卫笑得有些暧昧“泽西先生果然是好记性。不过今日不同往日”。
他这话说的蹊跷，随话递过来的名片却一下解开了泽西的疑惑：名片上没有韦仕通的任何标记，取而代之的是一家中资企业WX的名字。而这家公司泽西再熟悉不过，这是目前国内规模最大的专营生产万向节的企业，也是这次竞标的最大竞争对手。事实上，福特亚洲的市场几乎都已被这家有中国政府背景的企业囊括，泽西的公司之所以赢了它，很大程度上是美国公司赢了中国公司，因为客户在北美洲。大卫摇身一变, 从韦仕通跳到了WX. 又在这个时侯跑到多伦多，来者不善啊。
“原来王先生高就了，恭喜”。
泽西并不坐，转头去找Jeff.。这小子，也忒不地道了。等回到纽约，一定跟Steve说不能再用他了。Jeff厚脸皮的朝着泽西嘿嘿的笑.
大卫王毫不尴尬, 缓缓把他臃肿的将军肚挪到桌子下面, 才不紧不慢的开了腔:
“泽西先生年轻有为, 我们老板很器重你. 也相信你是一个聪明人. 其实这笔生意本身并不大, 你想必知道WX在中国的实力和背景. 之所以引起我们兴趣的, 是由此打开的美洲市场. 所以我有一个双赢的建议.”
同是一家福特, 不同地区对产品的要求是不一样的. 比如说作为一家供应商, 你可以相对容易的获得中国福特, 印度福特, 马来西亚福特的订单, 却很难得到美国及加拿大福特的认证. 中国福特在中国建厂, 结合本地区的营销策略, 购买较低廉的中国兴澄钢及零部件, 在中国生产组装, 针对的客户群是中国本地, 相对售价也较低. 当然国产汽车的售价更低, 那是因为中国政府大力扶持民族工业, 给予尽量多的优惠政策. 而同时对外资企业的进口部件又征收高额的税率. 美加的福特, 对零部件要求甚高, 钢是日本大同钢, 零件绝大部分从本土公司购买. 其实就算美国本土的公司, 又有几个还在美国生产? 繁冗的工会, 昂贵的人工, 低下的生产效率. 凡能在竞争中生存下来的, 绝大多数已把生产线挪到了中国或是印度, 至多是在美国留一些最后的组装. 泽西所在的公司就是这样一家典型的美国企业. 至于中国为什么至今仍然只是世界的加工厂而还得通过美国的公司从中牵线克扣高额的利润. 两个字”管理”! 售后服务跟不上, 质量投诉处理不及时, 按时发货不能保证, 那么福特加拿大宁愿从一家美国公司花多一些钱购买完善的产品加服务. WX是想借此笔万向节的订单作为一块打开美洲市场的敲门砖.
“怎么赢?” 泽西明知故问.
“很简单” 大卫.王以为泽西产生了兴趣, 忙不迭的把早已准备好的话从他圆鼓鼓的将军肚里往外倒:
“福特加拿大买的是成品万向节组装件, 条约里并不会注明零部件是由你们公司下属的工厂直接制造. 而事实上你们在宁波的分厂只做万向杯和最后的组装. 滚针, 密封圈还有防尘盖都是你们的外协在做. 当然这三家外协都通过了福特audit, 可是你只要在PPAP的PSW上把这三家都转成WX无锡, 福特加拿大是不会有意见的吧. 你的美国老板也不会查觉. 当然, 万向杯和组装还是你们宁波的分厂来做…”
泽西暗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型号的万向节是装在一款中型SUV上的, 一台车两个万向节, 每个万向节套四个杯子, 每个杯子配24支滚针. 单是滚针的利润就远远超过了杯子. 如果真这么做, WX就轻轻松松把最赚钱的零部件划了去, 杯子和组装的利润相对较薄. 况且一但依赖WX提供零部件, 将来WX在供货上轻轻一卡, 整个生产线被移走只是时间的问题. 此一移花接木之术, WX不费吹灰之力, 既省却了一切模具, 样品, 报价及泽西和他的团队两年来投入的人力物力; 轻而易举打开了美洲市场; 又巧妙而合法的逃避了WX直接出口所要付出的14%的反倾销税 (泽西公司的宁波工厂反倾销税是0), 可谓一石三鸟, 阴损之极.
“泽西, 这可是双赢”. Jeff虽然听不懂, 却猜得到他们在说什么. 他迫不及待的提醒道.
不用他提醒, 这笔交易, 泽西明白对他自己只有得利. 损失的是Steve和公司. 等于拿着Steve的钱, 借着他的公司信誉来替WX做事, 出了问题还要Steve来扛.
“泽西先生, 签了这个合约, 你在你们的犹太老板那儿可以得到0.5%的提成; WX另外再给你50万现金. 以后每年1%的销售提成….”
“Come on, man, you have nothing to lose. One stone, two birds, take the offer”. Jeff不失时机的在一边添油加醋.
一瞬间, 泽西想到了静雯和两个可爱的孩子. 想到每次驾车路过长岛, 静雯数着海边豪宅满脸羡慕的表情. 是的, 他需要钱, 可是不等于他需要出卖自己的良心, 来换取这笔肮脏的交易.
泽西依然保持着刚进来的站姿, 直视着大卫的眼睛, 微笑着说:
“王先生, 你是不是很喜欢吃无锡王新记的小笼包子?”
大卫有些摸不着边, 迟疑的答:
“是呀, 我是喜欢吃小笼包, 可这跟万向节有什么关系?”
泽西依然笑着: “这包子, 皮不能太厚, 油不能太多. 皮太厚了没有嚼劲; 油太多了容易烫嘴”.
大卫的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So what?”
泽西说:”人各有所好, 我的这只包子皮薄油少, 吃着正好. 我也不想一口吃成一个大胖子”. 说完最后一句, 他回想到那次在无锡和大卫一起吃饭的场景. 令他印象深刻的就是大卫鼓着腮帮子左右开弓往嘴里塞阳澄湖的大闸蟹腿. 难怪乎他叫大”胃”王.
大卫并没有恼: “泽西先生, 看来你还年轻气盛. 生意场上讲的不是义气, 是利益. 实话告诉你, 这笔生意WX是志在必得!”
泽西礼貌的说一句”谢谢提醒” 转身离开了酒吧.
Jeff在背后气急败坏的叫着 “You are nuts!”
回到酒店房间, 泽西倒头就睡. 他太累了, 他只希望养足精力, 顺利的签完合同, 早早回到静雯和孩子的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