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清寒并不 “清寒”,他在曼哈顿的七大道上有一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他人长得不高也不帅,却颇有些自命不凡.他足够聪明,所以做事总不够专心.上大学的时侯,他热衷文艺,在校广播台身兼时事版记者,体育版编辑外加文艺版播音;当然还是校园诗社的活跃分子.读研的时侯,他一边忙着交女朋友,一边在EBAY开店卖手机.直接产生的效果是,他的Marketing的毕业论文,细致严密的剖析了针对亚洲年轻女性手机消费者的营销策略.他喜欢美国的生活方式,尤其崇尚男女间不脱泥带水的爱情.在他看来,民国初年那位名学者的言论:“只有一只茶壶几只茶杯,哪有一只茶壶一只茶杯的?”显然精辟深远,永远与时俱进.只要不断给茶壶换新茶叶,续新鲜的热水,配几只茶杯还是绰绰有余的.新茶叶是什么? 健身啊,打球啊,读书啊,赚钱啊,说白了,就是武装自己. 新鲜的热水是什么? 约会啊,情话啊,耳鬓厮磨啊.
女人怎么追? 按营销学上的核心概念,叫做识别市场细分和目标市场: 18岁的小女生象刚出生的小猫,充满好奇,带她先去一趟迪斯尼,再体会一下拉斯唯加斯的奢糜,她就勇敢奉献了; 20岁出头的女孩象一天到晚游泳的鱼,又充满诗情画意.带她到宾州的农场住上一个周末,骑骑马,打打猎,再回到长岛的乡村俱乐部吃上一顿烛光晚餐,她就投怀送抱了;30岁的女人,象程恒之这样的,嘿嘿,什么都不用做.这个年纪的女人正遭遇了她们人生最大的一次感情危机:从自己的母亲身上感受到容颜易老,青春难驻的凄凉.从刚出生的孩子身上重复着奶瓶尿布,柴米油盐的无奈.从越长越年轻的丈夫身上体会着浪漫不再,爱情褪色的恐慌.她们就象是秋天里的一片黄叶,既到了最灿烂的时节,也是行将落去的瞬间.所以她们敏感,多心,她们该经历的已经都经历过.她们要的是实实在在的温暖.她们大多数情况之下谨小慎微,在某些时侯,她们却又无比的大胆.
吴清寒也并不 “无情”,相反,他多情的很.这城里的人越是多得熙熙攘攘,他反而愈发觉得孤独. 孤独的心需要慰籍,却不需要了解.多情却不可以痴情.这是吴清寒对待女人的游戏规则.所以他跟女人的交往大多都可以全身而退. 吴清寒今年才30岁,还算年轻,他当然知道自由的宝贵.他没那么傻,找个女人生个孩子把自己圈起来.他还要再多玩几年.程恒之在机场看到的那个女人,其实是吴清寒的亲妹妹.而那个小不点男孩,当然是他妹妹的儿子.吴清寒兄妹感情很好.他妹早先嫁了个白人,离了,就独身带着孩子.这个年纪的小孩分不大清关系喜欢乱叫,也许是老是见吴清寒却见不着他爸,就胡芦着管他叫爸了.小侄子才两岁,刚学说话,白人的种所以个儿显大.吴清寒小时侯他有个小他六岁的表妹就管他叫爷爷叫了好几年,一度令他很是郁闷.单身的男人有个小孩叫你几声爸爸,而你又不需要承担做爸爸的责任和义务,何乐而不让叫呢? 至于这一声 “爸爸”对程恒之产生的影响,吴清寒纵然阅女子无数,却没法顺着女人阡陌交错的心爬进去,把她的多疑择出来.而女人阡陌交错的心一旦添加了多疑,就象蒸汽房的木碳炉子不断的往里添水,越是凉的水,越是烧的旺.
吴清寒要是有先知先觉,就应该从蒸汽房早早的溜出来;吴清寒要是有陆逊的运气,也就不会被困在这堪比飞沙走石的五行八卦阵里出不来了.
程恒之并没有邀请她想象中的吴清寒的妻子实际上是吴清寒的妹妹一起去看那场电影.虽然她真的很想,她真的很想揭露他,可是她做不到.不是不忍心,是她压根就不知道吴清寒住在哪儿!每次约会,他都会带她到预先订好的旅馆,却从不带她回家.他以为女人是充满占有欲的猫,她会用她湿润而敏感的鼻子一寸一寸将男人的领地据为己有.她爱你的时侯,会拿柔软的肉垫来抚摸你,她喉中发出低低的叹息,她痴情的凝视你爬过来朝你发春.你就是她的主人.她恨你的时侯,她的尖锐的爪子突兀出来,她喉中发出嘶嘶的低吼,她凶狠的怒视你扑过来朝你又抓又挠.你是她的敌人.
程恒之从电影院出来,转身去了□像馆对面的冰石冰激淋店.她买了最大份的芒果加荔枝.平时,她并不爱这种甜腻的口味,而总是选甜味清淡些的,有点苦涩的咖啡加绿茶。在这么个凄风冷雨的秋夜,在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42街上,她很仔细的吮吸着手中最大份的冰激淋.虽然甜的有点发腻,可是依然是冰冰的,凉凉的,很爽.
她在那个难得的秋夜还去了一趟手机店.她不但注销了自己的手机号还注销了她在纽约租住的公寓的座机号码.她一股作气的做完了这一切,走到街上轻轻的舒出了一口气.真的就这么简单,在这个城市里男人和女人就只靠了一串没有表情的数字产生联系.数字不在了,人也就不在了.对了,女人既然是猫,也狡猾的紧,所以男人也并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就连E-Mail都没有留下.在这么个细雨绵绵的秋夜,女人原地转个身,她的鲜艳的裙摆随风起舞.她停下来,大街上照样熙来人往,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那肚子里的孩子呢? 她跟她丈夫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那么就索性先离婚,再把孩子生下来.一个年轻女人独自带一个孩子? 有什么问题吗? 她有收入,她有爱孩子的心.谁说女人就一定需要男人? 男人,还不都一样!在这么个清凉温煦的秋夜,女人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件雪白色的外套罩在身上,她身材高挑, 脸上淡妆,只有两片精工雕琢的薄嘴唇涂得亮汪汪的,娇红欲滴.从她身边经过的男人们忍不住频频回头看她.她一边走,时不时轻轻触摸一下她那略略凸起的肚子,她的嘴角露出温柔而坚定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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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
程恒之在梅西百货逛了整整大半天, 当她拎着大大小小装着新买的衣服的购物袋拉着一岁半的儿子急急忙忙钻进了街角的一家星巴克, 女洗手间门口排着5,6个人的队伍, 糟糕的是她自从生完孩子后又恢复了信奉 “喝水减重”的美女原理, 灌了一肚子的矿泉水需要开闸放洪, 更糟糕的是几个排队的女人里面竟有两个是带着孩子的. 照着这阵势, 轮到自己那是猴年马月. 程恒之在绝望中恨不得把那长队拉直, 平移到墙上, 再拿白漆刷去.
就在这时, 她眼睛的余光扫到了孤孤单单站在男洗手间门口的吴清寒还有他腋下夹的一份中文报纸. 她抬眼看他, 看到他正张大了嘴巴, 吃惊的打量着她的儿子.
(星岛 04/28/08, 04/29/08)
白先勇是我喜欢的作家,他也写过一系列纽约客的故事。我还是那句老话:你比白先勇更白先勇!
这次还可以偷着乐一把了:嘿嘿,先睹为快!好满足哦~~~
可别说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