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吃麦芽儿糖的时候了。“麦芽儿糖”据说是用冬小麦的麦芽儿做的,到底是不是没有详细考证过,反正自打小时候就是这样听说的。麦芽儿糖有很多种,圆形的叫“糖瓜儿”,长条儿的叫“杠杠糖”, 小三角形的叫“ 糖枣儿”。有空心儿的,有实心儿的,有外面沾芝麻的,有带滑石粉的。
那个年头,吃的花样儿不多,孩子们一年馋到头儿,盼星星盼月亮似地等着。一到这个时节,几乎京城卖食品的杂货铺都会把麦芽儿糖摆出来。讲究点儿的,放在有玻璃的柜子里码放好了,看着齐整规矩。不讲究的,就用长条形的大笸箩横七竖八地往里面一堆,上面盖块白布,半开半掩,虽说糙点儿,看着还算干净。有人买,铁秤盘子往里面一撮,都是论斤论秤的买,大包儿小包儿的往家里带。家里再没钱,块儿八毛的杠杠糖还是要买的。
麦芽儿糖原本是用来祭灶的,京城人向来信鬼信神的就不多,一场运动,听说不用再走那个过场了,个顶个儿乐的翻了花儿。说来有人不信,香港个个餐馆儿都供奉的财神爷,在京城餐馆儿就见不到,哪家餐馆儿摆个财神,京城人准觉着老土是坑人的买卖,少去为佳。
小时候爱吃那种实心儿的“杠杠糖”。不到一扎长,拇指粗细,歪着头一咬“嘎嘣”一下,掉下来一大块,另一只手还要在下面接着点儿,嘣出来的碎渣儿也不能浪费,统统要倒进嘴里。这种麦芽儿糖咬起来特别费牙,特别有嚼头儿。进嘴一热,很快会变得绵软,越嚼越黏,要是牙口不好,真能把牙沾下来。吃到嘴里尝不出什么麦子味儿,到是有一种淡淡的焦糊香,拿在手里时间长了,手上的热气也会把糖捂软,弄得满手亮闪闪的,摸哪儿哪儿黏。
爱吃“杠杠糖”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便宜”。在所有麦芽儿糖里,这种糖是最便宜的了。同样的钱买空心儿带芝麻的,要比买这种糖少很多。手里零钱不多,好不容易够买点儿的了,还是多多益善好。能买多,凭什么要买少呀,够量解馋是第一位的。
那个时候尽管很馋,买的机会也不多,但糖买到手,还是十分乐意和伙伴儿们分享。有时候仅够买一根儿,大家你一口,我一口地轮着咬,时不时地也会曝个粗口;“擦,你丫口也忒大了吧。”
一次吃糖,舍不得咬,放在嘴里像吃冰棍儿一样嘬着吃。边吃还惦记着玩儿,不小心,叼在嘴里的糖掉在地上,沾满了灰土。拿到水龙头下面去冲,一面冲一面放到嘴里去试,看看牙碜不牙碜,厚厚地冲掉一大层还是有些牙碜,实在舍不得再冲了,带着沙子一起吃下了肚。血的教训,刻骨铭心,那次真是亏大了。
那段时光是快乐的,与伙伴儿们一起打架,一起逃学,一起凑钱买“杠杠糖”,写到这儿,禁不住想起邻居小二满手满脸沾满稀糖的样子。
空心儿带芝麻的麦芽儿糖,是麦芽儿糖里的上上品。淡淡的乳黄色,装裹着一层细密的白芝麻,断面像莲藕一样有几个孔,从糖质到外形,处处透着不凡,看着就让囊中羞涩的我们不敢问津。想不起是谁带来的空心儿糖了,只记得第一次吃到口;“噗”地一声,酥脆爽口,满嘴香甜,一点儿不费劲儿就咬了下来。那像“杠杠糖”,吃一次牙要疼几天。唯一的不足,就是咬了那样一大口,融化后没觉着有什么东西。
寂静中,想像着京城落雪的样子;满大街栽茸帽子大棉裤,雪地上一道道自行车的印痕;枝枝叉叉伸向天空的黑树枝,灰色的墙,灰色的房,沉寂中透着安详;带铁皮的门板排开一溜儿靠在窗根儿下,合作社又重又厚的棉布门帘儿,里面屋内正当中旺旺的炉火;两只通红的手,一付蓝套袖,麻利地用黄纸包裹着几根儿“杠杠糖”。
雪花儿轻柔地飘着,徐徐缓缓,悄无声息地坠落着,一股甜滋滋的味道融化开来,窗影中看到一丝浅浅的微笑。生活,换个角度,竟是如此地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