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时的青涩少年,再见已是半百之人,曾经各有各的梦,如今已定格为僵硬的现实。中学同学毕业分手,谁能想到一晃已是三十几年过去,彼此见面第一句话,想想让人扼腕:“还成,样子没怎么变,路上见面还能认得出。” “认得出”三个字已是最高的褒扬,至于字面后面的安慰只有各自心知。
岁月风尘了容颜,摧残了体态,更在人的内心蚀刻下道道深痕,磨去了稚嫩,削掉了棱角,风雨苍苍,跌爬滚打, 说到少年趣事,个个笑得眼角挂泪,苍倦之容依稀往日的童真。老同学相见,倾心倾情,说不完的车轱辘话,诉不尽的别后离情,开学第一架的对手,老友方明死拉活扯要到他家里摆酒再述。
杯酒下肚,热肠翻出,说起当年那一架哈哈大笑,都说自己当时出手还不够狠,没弄对方个半残,遗憾遗憾。老友方明曾是街头的小霸主,有一班跟班小兄弟。开学第一天,课间休息,刚一出门就被一阵拳脚打得跌回教室,撞在讲台桌上,一帮人蜂拥而至将我压在讲台上。好在瞬间反应还快,挣开众人不顾拳脚,直冲后面指挥嚷嚷的方明(那个时候还不知他叫方明),一拳砸在方明脸上,脚下使绊将方明压在身下。“擒贼先擒王”单人对群狼的最好自救办法。方明也不弱,一伸手掐住我的喉咙死抓不放,任凭我满头满脸的乱打。方明的喽喽们一时傻了眼,待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个喽喽抄起教室扫帚从后面拍了下来,正要再拍的时候,一个老师带着几个高年级同学赶了过来。拉开后,我的脖下两道青紫,半天喘不上气来,方明一个耳朵在冒血。一场死架,却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方明属于浑小子,人很仗义,但不善学习,中学毕业在社会上混了几年,既做了锅炉工,一干几十年直到如今。按方明的说法这个工作很不错,一年365天,只在冬天取暖季节干个百十来天。尤其现在煤改气,锅炉都是自动的,根本不用人管,上班也是闲着,喝茶看报聊大天。
方明的妻子也是同班同学,班里唯一的一对。两个男人喝酒吹牛,秀清只是默默地喝茶,嗑几个瓜子,时不时地给我们添酒,曾经清秀的脸庞只剩两只大大的眼睛依稀可见当时的美丽。屋里的家具还是当年结婚时的家当,一床一厨,一个折叠方桌,几把折椅,临窗一个自制的木架子蒙上一块塑料布,上面一台老旧的电视,一个小鱼缸,几盆碧绿的花草。紧靠木架子有一个比较时新的电脑桌,上面一台台式电脑。小屋是紧靠锅炉房围墙自建的,加上旁边的小厨房不过十几平米,打开折叠桌放上几把椅子,小屋已没有转身的地方,这样的居住环境不要说京城本地人,就是外来打工的出租房也比这个好。
看着方明几近清贫的生活,想起方明这麽多年的不容易。结婚不久,妻子怀孕,怀孕就意味着下岗,锅炉工的工资本就不高,为了妻子孕期能有足够的营养,方明自学了木工,天天给人打家具,做门窗,盖小房。“屋漏偏逢连夜雨”妻子产后得了忧郁症,不能母乳喂养,急的方明恨不能多生两只手,没日没夜的在外面打工。看着丈夫疲惫不堪,日渐憔悴,自己帮不上忙,秀清心急,病情渐渐恶化,最后成了植物性神经紊乱,直到完全不能自理,一病十几年。既要照顾妻子,又要看顾孩子,还要筹钱为妻子治病。不能外出做工,仅仅靠几个微薄的工资,月月捉襟见肘,大丈夫在人面前从不言难,但过日子真金白银,没钱就是没法活。方明说最难的时候真想哭,但哭不出来,又不愿看到妻子受刺激,只能一个人对着墙角抽自己的脸,骂自己没用。最难的时候,为了能够外出打工挣钱,曾把妻女送回娘家。一个男人不能养家,在方明看来是奇耻大辱,送妻女那天,方明将丈母娘叫到小屋,给丈母娘磕了头,回家后在自己前胸划了三刀,自罚自责,指天发了毒誓。老宅拆迁,分到新房,方明毫不犹豫卖掉房子,盖了这间小屋,把妻女接回家。有了卖房的钱,方明安顿好女儿,带着妻子四处求医,跑遍了听说能治这种病的医院,甚至于烧香磕头,寻仙问道,山高坡陡,道路危险,方明怕病妻受累,经常是背着妻子爬山。说到这些,方明有他的道理: “哥们儿之间还讲义气,两肋插刀,一个女人跟了你,就是要命也是该给的。秀清跟我不容易,我欠她一辈子。”说此话时,方明眼睛发潮,两眼望天,半天才别过劲来,看得我也心揪。好汉一条受此憋屈,方明心中的痛可想而知。
秀清病好后,为了让秀清在家不寂寞,方明买回电脑,找人教妻子学习电脑,通过电脑多和朋友同学联系。问方明干嘛不自己也学学,方明笑答:“你还不知道我,从来就不是学习的料。”
小屋温馨,朋友知心,一顿酒喝得暖暖和和,有心相助,但知道方明的性格。人们常问,幸福在哪里? 看看方明,看看秀清,陋室深巷,幸福在哪儿,还用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