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波

心如止水是一种境界,一种修炼,也是一种无奈与苍老。不管年龄多大,经历如何坎坷,有心如水,总是希望风儿吹过,带起片片涟漪,涌起层层水涛,掀起滔天的巨浪,将那沉淀水底的淤积尽情宣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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滹沱河边(二)

(2009-06-29 06:12:26) 下一个

三宝早就听说过城里有位李郎中,把诊断脉十分了得。想必就是这家,不会有错了。娘最近长闹心窝痛,不爱吃东西。不如,进去问一问,给娘抓副药带回去。三宝一面想着,一面抬腿进得门来。但见满墙全是中药匣子,中间柜台上有三个伙计在忙着抓药配方,边侧柜上坐着一位先生,看样子是管账的。三宝正不知问谁才好,一位伙计开了口:

“您是照方抓药,还是要看先生?”

三宝一想,这两样我都不是,就说:

“我是想给俺娘抓副药,她走不了路,人没过来。”

伙计听了忙说:“这个要等先生回来才行,单凭问症开方,我们还没太大把握,先生也不让这样做,这是这里的规矩。您要是不急,先喝杯热茶等一会儿。”

事倒是没什么事,茶也确实想喝,可坐这儿,中规中矩地喝茶,三宝实在是受不了。就说:“那我过一阵再回来。”话音未落,就听后面有响动,转头一看是位五十开外的老先生,长棉袍,羔皮坎肩,白净面皮,慈眉善目,十分的儒雅。后面跟了一位小伙计,手里提个诊箱。账先生起身迎过去,帮老先生把坎肩退下,指着三宝说:“这位先生想给他娘抓副药。”先生冲三宝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说了声:“跟我来。”迳自向后堂走去。三宝紧随其后,来到后面一间侧室。屋里布置得十分典雅,烧着木炭,让人感到很是舒服。先生脱下棉袍,折叠好放在一边,同时示意三宝就坐。这是三宝有生以来头一回进这样的房间,浑身那儿都觉着不对劲,硬着头皮坐了下去,说话也有些结巴起来,就好像当女婿的头一回见老丈人。费了十二分的牛劲,总算将娘的病说清楚了。老先生摊开纸,刷刷几笔开好了药方,让三宝到柜上去拿药。老先生看病,头一副药是从来不收钱的,病人服后见好,才付费。三宝从柜上拿了药,出得门来,觉得斗了一上午的炮也没这么累,心里直骂自己没用。

三宝牵着马车顺原路慢慢往回走,雪似乎小了许多,街上行人也有些稀落。三宝觉着肚子咕咕直叫,就找了个小饭馆,进去靠角落坐下,要了一碗热面汤,掏出怀里的剩饼,慢慢吃起来。

邻桌的人,有的在讲日本人入关,有的在讲土匪劫道,乱乱哄哄,好不热闹。

“不知你听说不,赵家坟圈小树林里闹鬼的事。”一位闲散打扮的汉子问他的同桌。

“听说闹得厉害,有两个大头鬼。”答话者象是一位进城串亲戚的老乡。

“我要说的就是这大头鬼。我有个远房叔叔在李庄,从来就不信这个那个的。上个集回去,有事在城里耽搁了。赶到赵家坟时,天就大黑了。”看着周边的人都被他的话吸引了,闲散汉子坐直了身子,把嗓门又提了提。

“ 路上一个人没有,我叔挑着一付空箩筐,事后他也说,当时心里紧张的不行,不是怕鬼,是怕人。那个地方除了闹鬼,也经常有人劫道。我叔正一个人寻思的时候,就听前面不远的草棵子里哗哗直响,借着几个星星的亮儿,我叔看到有两个二尺来高的怪物晃了出来,一张脸比斗还大,在黑夜里显得又白又圆,眼睛一大一小,嘴有一扎多长。这时候,一个鬼开口说话了,“识相的,赶快把钱放下。”我叔虽说有些害怕,可还是没被吓住。心想,这鬼要人间的钱有什么用。边想边顺了扁担在手里,看着两个鬼还会干什么。那两个鬼说完话,等了一会儿,没见有什么动静。就一左一右地向我叔近前晃,同时发出“撕拉,撕拉”的怪声。我叔没等他们近前,一个箭步窜上去,照准前面一个鬼的脸就是一扁担。就听“哎呀。”一声,前面的鬼给打得一溜滚,后面的鬼一下长了许多,撒腿就跑。我叔走近一看,只见地上趴着一个人,正捂着屁股直哎呀。这一下怕是连骨头都打碎了。这两个大头鬼,原来是赵庄的两个二混子。在自己屁股上画上鬼脸,倒退着走,专在天黑没月亮时出来吓唬人。一般人路过坟茔地,自己先就紧张,突然见到两个这样的怪物,都是扔下钱物就跑。”

那你听没听说过拐子劫道的事?” 旁边一位带着护耳,满身肥肉的老哥插话道。

“ 铁杆镇有个拐子听说劫道容易弄钱,就让自己兄弟每天背上自己到中央和成马之间那块树林里,快天黑,人少的时候爬出来,坐在路中央,没有枪,用个扫帚疙瘩缠块红布。见人来了,就把红布裹着的扫帚枪举起来:“ 识相的,赶快把钱放下,不要等我起来,我起来就麻烦了。”就这么着,这个拐子还真劫了几个人。可是这天,正赶上个不害怕的。拐子举着假枪,还是那句老话:“ 不要等我起来,我起来就麻烦了。”那个人看出他是个瘫子,就说:“我这个人就不怕麻烦,你起来我看看怎么个麻烦法。” 拐子听了,一时也不知道怎么答话,跑又跑不了。那个人走过来,把拐子的枪一把抢过来,掉个头,结结实实地揍了拐子一顿,把他前面劫道的钱也拿跑了。”

   车过赵庄,天色已暗了下来。想起大爷的话,秀秀和表嫂都有些害怕,不自觉地往一起凑了凑,车老板也在不断吆喝着牲口快点儿跑。看看拐过弯儿,出了小树林,没遇到什么麻烦,前面到大桥一片开阔地,看样子今天不会出什么事儿了。

“秀” 表嫂捅捅秀秀。

“刚才害怕不?”

“嗯。”秀秀应道。

“要是他在就好了。”

秀秀不应声。

“他身手这么好,碰到几个劫道的,我看也能对付。”

表嫂见秀秀就是不应声,便贴到秀秀耳根上说。

“这事你不说话,就算应下了,回去我找你娘去说。”

天虽有些暗,可表嫂还是看到秀秀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根。看样子秀秀是真动心了。突然间,表嫂“啊呀!”一声,欲说什么,又把话吞了回去。表嫂心里猛然想到“我这一劲儿逗秀秀,她现在真动了心。要是人家已经成了家,这不是害秀秀吗。”想到这儿,表嫂心里急成一团,又不敢说出口。这时就听“咔嚓。”一声响,车猛地一歪,停了下来。车老板一个趔趄向前栽了下去。秀秀和表嫂先是向前一扑,跟着就被掀到了车后。马儿跑着跑着,猛地一顿,惊得前蹄腾空,咴儿咴儿地叫了起来。三个人急忙爬起来看是怎么回事。好在车跑得不是太快。地上又有雪,三个人谁也没受伤。只见左边车轮陷进地里一多半,卡在那里动不了了。

   来时走的也是这条道,这道辄,看样子这是有人新挖的陷坑,可能天还早,挖坑劫道的人还没出来。三个人谁也没顾上说话,七手八脚地想把车扒出来。可天寒地冻,土冻得梆梆硬,单凭手是扣不动的。马受了惊,车老板怎么吆喝,也不听使唤。三个人只好铆足了劲,一起往上抬,见有点儿缝隙,就踹些雪进去。这时就看林子那边过来四五个黑影。不好!劫道的来了。人一急,不知那儿来的那么大力气,砰的一声,竟将车抬了出来。三人急忙上车,可马怎么打也不走,几个黑影眼看就到跟前了。车老板一急,窜上前去,对着马耳朵就是一口,马疼得全身一颤,呼的一下拉起车就跑。要不是秀秀和嫂子眼疾手快,死活将车老板拖住,车老板就被碾在车轮下了。来的劫匪,看马车突然跑了,嗖嗖地打过来几只镖,有一只正插在马脖子上。接二连三的变故,让马一下惊了车,撒开四蹄狂奔起来,马蹄刨起来的雪块带着湿泥,漫天也似地砸了过来,车老板顾不上满嘴的泥土,使劲拽紧缰绳,马头都被拉得横了过来,可车是越跑越快。劫匪是甩掉了,可这车一翻,三个人谁也活不了。转眼间马车冲上了大桥,马蹄踏在桥钉上,踩出道道火星。姑嫂两个人全然不知东南西北,吓得脸色惨白,匍匐着身子紧紧抓住车帮,随着车板上起下落。车老板赶车多年,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只是死死地拉着缰绳,不知如何是好。这时要是对面再来辆车,那肯定是车毁人亡。怕什么,就来什么,黑影中,一辆大车正从桥那边哗哗地赶过来。

   三宝吃完饭,又到集上转了转,看看天色黑了,就捎了几个乡亲,一起往回走。晃晃悠悠地来到桥上,三宝正在想心事,就听车上有人喊“前面的车,好像马惊了!” 三宝抬头一看,有一辆马车正狂奔乱跳地压过来。来不及多想,三宝赶忙紧靠桥栏杆停下车,让所有的人都下来,躲得远一点儿。自己一个人站在车上等着车过来。就在两车相错的一刹那,三宝一个纵身跳到惊车上,抢过车老板手上的缰绳,松了开来,同时用手使劲拍了拍马屁股,嘴里驾,驾地叫了几声。说来也怪,你紧拉缰绳让它停下,它一个劲地跑,现在三宝松开缰绳,催它快跑,它却紧蹘了两步,慢了下来。三宝又使劲拍了几下,抖抖缰绳,它还是不跑。三宝趁势轻轻地给它在屁股上抓痒,看它慢慢地步子稳了下来,耳朵转了几转,打了一个长长的响鼻。三宝一声“喻—”,马车停了下来。这时三宝才注意到,车上还坐着两个女人,一红一蓝,不由得心里咯噔一声,赶紧将脸转了过去,再也不敢往后看了。三宝怕再有什么闪失,自己拉着缰绳,在车老板的指点下,一路走去。七拐八拐地,车老伴说声到了,三宝一看车正停在早上抓药的那间店前。怎么会是这么巧呢?想着自己在店里的窘像,心中不觉一阵懊恼,赶紧将马脖子上的标拔了下来,一股黑血娟娟地流了下来。这马好像和三宝有缘,转过头来在三宝手上闻着,三宝拍了拍马头,嘱咐车老板进去抓把灶灰给马的标伤捂上。转过头冲车上的女人支吾了两声,拔腿紧忙就走。这时后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 大兄弟,你是那个庄的?”

“ 镇上的” 三宝随口应道。

“赶明让我爹去家里谢谢你。”表嫂回过神来,冲三宝大声喊着。

黑暗里的三宝,心里像有块石头落了地。

  吃了李先生的药,三宝娘这几天感觉好多了,吃饭也香了。这天头晌,正和小珍在院子里剥棒子粒,忽听门外车响,不像是三宝的车。三宝娘让小珍出去看看。小珍顺门缝一看,只见一匹枣红大马,皮毛梳得溜光水滑,根缎子似的,大车也是新漆的,清清亮亮,十分洁净。车上下来一位长袍短坎,白净面皮的老先生,还有一位伙计,手里提着药箱。又见车老板正从车上搬一个很大的礼盒。车边已是围了一群看热闹的小孩子。有个小孩儿指着大门说“这就是宝叔家。”先生冲小孩子微微点点头,示意伙计上去敲门。没等伙计敲,大门吱第一声开了道逢,小珍探身问道:“ 你们是找三宝哥吗?”先生上前一拱手说:“我们要找做响鞭的李三宝,李先生。 是来给他娘诊脉的。” 小珍吱的一声开了大门,把一伙人让到院里。

  小院不大,但收拾得十分整洁,柴草秫秸规规正正,一丝不乱,阳光下,几只鸡在悠闲地散步啄食。猛见窗户上鲜红的纸花,李先生的心一下抽紧了。纸花似乎在窗户上跳跃着,活灵活现,这花儿,除了她还能是谁剪的呢?这几朵花儿和自己珍藏二十几年的花一摸一样。视线转到东墙下,只见一位老妇人依墙坐在一堆棒子后面,手里拿着个捻了一半的棒子,正在侧耳听着什么。“没错,就是她!” 李先生恨不得一下就冲过去,突然意识到身边的伙计。李先生接过药箱,示意二位跟随的放下东西出去。小珍则是早跑到三宝娘身边,大声喊着:“婶婶,有先生来给你看病来啦。” 三宝娘听说有看病的先生来,神情显得有些慌乱,无奈下身动不了,挣扎了一下,也就安静下来。李先生看到三宝娘双眼看不见,下身又动不了,不禁悲从心中来,双眼含泪,强忍了几忍,还是掉下来几大滴。小珍看到先生进到院里,手提药箱站在那儿半天没动,自己不知如何是好。就近前走到三宝娘跟前说道:“我去叫三宝哥回来。” 说完冲先生点点头,出门找三宝去了。

三宝娘听到来人进来半天没有动静,就已猜出是谁来了。刚才有些慌乱的心情,现在已平复如水。三宝回来什么也没对娘说,只说今年年景好,炮也好卖,抽功夫抓了副药。三宝娘也没多问,药吃了,很快就舒坦多了。三宝娘就知道,除了李家,别人的药不会有这样灵验,心里已有了很大的满足感,把喝剩的药渣子晾干了,放在一个瓦罐里,撂在炕上,没事捻着药渣,放到鼻子下闻闻香味儿。

三宝娘用手捻一捻鬓角,两眼“看”着来人的方向,轻声问道:

是念慈吗?”

先生见老妇人叫出自己的名字,使劲点点头,几步走上前去,猫腰坐了下去。拉起三宝娘的一只手,轻轻拍打着,摇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连连地叹气。三宝娘轻轻抽出手来,在先生脸上摸了摸,突然止住,说道:

“ 你还是这样,孩子们好吧!”

看着三宝娘无神的双眼和平静的微笑,先生喉头一热,咯出一口血来。

三宝娘家原在保定,本家姓梁,为躲兵乱,举家迁到深泽县城。三宝娘的爹是晚清秀才,写得一手好字,到县城后,以教书为生。书教的好,人又和善本分,很多大家子都将子弟送到先生门下读书。先生当时也是梁老先生的门生。先生膝下无子,只有三宝娘一个女儿,视作掌上明珠,从小也教些文章。先生家源好,人又聪明好学,在十多个学生中最受老先生喜爱,每每单独授课,教些较艰深的东西。因是在家授课,经常是三宝娘在一旁,边替父亲研磨,边听父亲讲学,虽说听不大懂,但看到先生的回答,经常让父亲点头赞许,也自是心中喜欢。久而久之,少男少女之间难免滋生爱恋之情。先生是位克己知理,紧偱古训的守旧之人,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自然是懂得的,只是当时认为二人尚小,不谙人事,爱女爱得太切,由此铸就了一个大错。等到发现,已为时过晚。先生的父亲早在先生出世前,就与故交好友定下了亲事,只要两家生的不一样,就要结为亲家。所以先生的终身大事是早就定好的。若是无故悔亲,是有违大礼的,无异于自辱家门。这个礼数,先生是再清楚不过了。当发现无可挽救时,先生当即决定带着全家人远走。先生曾冒险找到三宝娘,要带她一起私奔。三宝娘那时虽然年轻,心里是一百个想随心上人天涯海角,但想到自己走了,爹娘怎么办,肯定是活不成了。而先生也是家中单传授业的人。三宝娘在百般犹豫中,被爹娘带去了大西北,人是分开了,可这心中的伤口却永远也合不上了。

先生来到梁家,不见了人,曾疯了似的到处寻找,而后大病一场,三年不与任何人说话。三宝娘当时随手剪的几只窗花,成了李先生寄托思念之情的珍藏,每当心里过不去的时候,拿出来翻看翻看,权当是见到了三宝娘。虽说先生后来也娶妻生子,但夫妻间始终是相敬如宾,客客气气,不红脸,不吵架,日子过得如一潭静水。

三宝娘一家到了西北,因不服水土,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日子过得十分艰难。虽然心中的思念,常令三宝娘痛不欲生,时时生出跑回冀中,去见心上人的想法,但又怎忍心丢下病弱的爹娘不管。有时也想,为了爹娘,为了活命,找个人家算了。三宝娘人生得俊,手又巧,来提亲的,不乏有很多好人家。可每每事到临头,三宝娘怎么也答应不下来。先生知道是自己一时不慎害了女儿,这怨不得闺女,也就没有对女儿要求什么。闺女不愿意,什么也就不说了,一来二去,三宝娘也就过了好时候,提亲的人渐渐冷落下来。这一年先生终于病倒不起,拖了几个月,带着满腹的愧疚离开了人世。一家人断了最基本的生计,三宝娘无路可选,只有带着体弱多病的老娘,又回到了冀中。当时家中的亲戚,走的走,逃的逃,剩下的几个亲戚,临时帮一下可以,谁也无力长期收留这对落难的母女。三宝娘思前想后,无路可走,鬼使神差地来到深泽。一打听,先生已是成家有子之身,不由得心中大痛,跑到滹沱河边,想一跳了之。但死了容易,娘怎么办。

几经摔打的三宝娘忍着人生的大悲,在靠近县城的桥头镇,匆匆找了个人家。男的大她十二岁,也有一个老娘,家里除了三间土屋,别的一无所有,全靠做炮仗的手艺糊口。人老实得发乜,常受人欺负,所以一直也说不上个媳妇。断了念头儿的三宝娘,心渐渐地静了下来,特别是有了三宝,就一心扑在这个家上,过起了日子。短短几年,把个家搞得红红火火,做的炮仗远近闻名,四乡八镇但有红白事,都要买三宝家的炮仗。家里添了骡马,置了地。

日子过好了,难免遭人嫉妒,特别是谁都可以欺一腿的三宝爹,让人恨得牙痒痒。怎么这么个窝囊废,偏偏摊上个好媳妇。一次夫妇俩赶集,围上来几个泼皮找茬儿挑事儿,围着三宝爹,又吐口水,又踹脚,嘴里是不干不净,连损带挖苦,还有两个冲着三宝娘动手动脚。一向老实的三宝爹,这次不知中了什么邪,抄起顶车用的大木杠,横着就抡了起来。泼皮们躲闪不急,一下就倒了好几个。毕竟泼皮们人多势众,三宝爹也不是惯于打架的人,几番争夺,木杠到了泼皮手里,三宝爹挨了几下重击,口中帽血倒了下去。

回去后,没过一个月,三宝爹就撒手人寰,一命归西。三宝娘生活刚刚稳定下来,又遭此重击,急火攻心,眼上蒙了一层膜,看东西模糊起来。但此时的三宝娘以不比当初,生活的磨难,已让她坚强起来,天塌了,扛起来,再苦再难,也要把老人送终,把三宝拉扯成人。为了不受人欺负,三宝娘让三宝去宋村拜了当地最有名的武师学武,自己一个人独撑着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当时隔壁小珍的父母还在,时常过来照顾一下,并拦下了全部地里的活,两家人过得象一家人一样。三年前发大水,小珍娘不慎掉进水里,小珍爹下水去救,两人就再也没有回来。留下小珍和爷爷奶奶,三宝当时已是近二十的大小伙子了,自此两家的事就都落在三宝一人身上。

经历了人生大悲的初恋之人,几近三十年后突然相遇,让先生久郁心中的闷痛,化作一口黑血咯了出来。血出来后,先生感到心里舒服了一些,慢慢拉起三宝娘的右手,开始为她诊脉。三宝娘的脸绽放出孩子般的笑容。“ 看不见,未尝不是件好事,脑子里的那个人,永远都是那个模样。”三宝娘寻思道。诊完脉,先生的心情也平静下来。轻声对三宝娘说:“我明天赶早把药拿过来。这儿现有一副,你今晚先吃。”

先生要走,三宝娘也没说什么挽留的话。

“你要忙,让三宝去拿也行。”三宝娘边说边挥挥手,示意先生可以走了。先生三步一回头地出了大门,上得车来,一路无语,只是不时地用袖子擦擦眼角。

三宝见娘吃了药见好,本有心再去给娘抓一副,去了病根。况且先生看病,头一副药是从来不要钱的,现在见好,理应再去抓药,看病总不能不付钱啊。但一想到那个地方就是红衣女孩的家,头皮就发麻。现在去了,真不知会呆成什么样。三宝自己生自己的气,“真是没用啊!”

大雪过后,地里堆得柴草都要翻晒一下,要不然进了水会烂的。三宝挥着木叉,呼呼地翻弄着柴草堆,用自己的身子出气,大冷的天,干得头上直冒热气。

“三宝哥,三宝哥。”

三宝抬头一看,见小珍顺着田埂,气喘吁吁地边跑边叫。三宝是看着小珍长大的,两人虽说不是亲兄妹,可在三宝眼里,小珍就是自己的亲妹妹。

“城里的大夫到家给婶子看病来啦。”

“什么,李大夫亲自到镇上啦。”三宝顾不得多想,扛起叉,跟着小珍就往回走,心里有些发怵,可这也是躲不过的事儿。人家是客,你总不能不见吧。二人急急忙忙地赶到家,推门一看,只见娘一个人坐在东墙根儿下,守着一推玉米,脸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红光,像是遇到了什么大喜事。

“婶儿,城里的大夫呢?” 小珍急急忙忙地问道。

三宝娘听到小珍问,并不急着回答。招手让两个人过去。抬起脸来问小珍:“你看到大夫啦?”

小珍“嗯”的一声算是回答。

“那你说说大夫是什么样个人,穿什么,戴什么。”

小珍心里奇怪,婶婶是个从来不多问的人,今天怎么问起人家大夫啥模样来啦。细细回想,只知道来的人是个大夫,啥模样,还真没看清。就说:“像是穿个长袍儿。我慌着去叫三宝哥,别的也没留意。”

三宝娘像是有些失望,“噢。”了一声,便让三宝背自己进屋。小珍抬头,这才看到进门处,放着一个三层的大礼盒,便跑过去挪开,让三宝将娘放在里屋炕上。回转身来打开礼盒看,第一层是各种剥好炒熟的干货,第二层是精美点心,打开第三层,只见一对雕刻精美的玉狮子,活灵活现地卧在盒龛里。小珍一人搬不动,就叫三宝出来,一起搬进去叫三宝娘看。

三宝娘听小珍细数了送来的礼物,转头问三宝:

“你和娘说说,这先生咋头一回来,又是给我看病,就送这么大的礼呢?”

三宝有什么事是从来不瞒娘的,现在见问,就支支吾吾地将拦惊马的事说了,只是自己心里咋想的,没有对娘说。三宝娘听后,点点头,什么也没说,挥手让二人出去,说自己有点儿累,想睡一会儿。

先生回到家可没象三宝娘那样轻松,看到眼瞎身瘫的三宝娘,低矮简陋的小土屋,先生有一种沉重的负罪感。觉着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是一种永远都无法弥补的罪过。三宝娘表现的越平静,先生心里反而愈加疼痛。三宝娘的静,分明是大悲过后的空无。医道高深的先生,自然通晓一些黄老之道,佛家理学的道理。心绪烦沉的先生正自呆坐着深思,“嗒嗒,嗒,”有人轻轻敲门,来的是媳妇文慧。文慧进来给公公换上一杯热茶,站在一边问道:

“爹,您这次去,看到那位大兄弟了吗?”

先生“嗯。”了一声,回过神来。

“我到时,就他娘一人在家,还看到一位小妹子。”

文慧的心里咯噔一声,“小妹子,有多小?是后生的亲妹子,还是他屋里人。”想到这儿,文慧到嘴的话又收了回去,说道:

“ 您要是不想吃饭,我这就给您做点儿稀的去。”

文慧边说边退了出去,轻轻地掩好门。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三宝娘就将三宝叫了起来,而往常,三宝娘总是希望儿子能多睡一会儿。三宝娘让三宝院里院外收拾了一个遍,自己也摸索着将窗台炕沿儿扫了一个净。并嘱咐三宝换身干净的衣服,说先生头晌会来。从不注重衣着打扮的三宝,听说先生要来,不由自主地走到水缸前,看看自己是啥模样。水影里飘着一个俊俊朗朗的后生,看到自己,三宝不好意思地一掌拍下去,打得水花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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