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夕阳西落,奔波一了天,身心疲惫的我,驾车驶近家宅时,远远望去,那一簇越墙而出的三角梅,总会让我心生感动。随风摇曳的花红碎绿,被暮霭染上一层淡淡的暖色,宛如妻那忧怨、焦虑的脸庞,在等着我平安归来。
海湾地区民居的颜色一如那里的蓝天、沙漠和大海。单一、宽广、没有变化,除了白色还是白色。
我的小屋自然也是白色,线条简单,质朴实用,方方正正地坐落在四面无着的旷漠中。海外多年,现居的小屋是真正意义上属于我们的小屋,两室两厅外带一个小院。一家三口虽算不上宽敞,到也其乐融融、各得其所。
大厅是来人待客之地,兼作我的书房。一个长沙发、一张书桌加一把旧转椅,书橱也是旧的,妻反复刷洗干净又重新油过,一架双人绳椅是我向一位朋友讨来的,稍加修理已伴随我们多年。唯一的一面大窗用的是竹骨轻纱东方式的卷帘,舒展放下后,室内会显现出一种神秘的宁静。正墙上挂一幅大尺寸的秋色风景画,那是妻拉着我用了好几个晚上穿梭于城里大小画店,好不容易寻到的。妻爱在屋内搞些小装饰,几件普普通通的摆件被妻看似无心的一放,立刻就使屋内显得雅致、温馨,给枯燥的生活带来不少亮色。清苦多年终于有了现在的新居,妻的心思我是知道的,这幅秋景图相对于我们虽有些奢侈,但它带给我们的喜悦是无法用金钱来计算的。
小厅用做餐厅和看电视,饭桌是一套四方全塑的儿童桌椅,饭时女儿和妻一人一个小凳,我则坐在沙发上,看似有些不伦不类,但全家人紧紧地围在一处,盘碗相碰自有一番情趣。看女儿吃饭是我和妻最开心的一种享受。女儿清晨不到6点就要离家上学,回来时已是下午两点,早已饥肠辘辘。妻每天会提前为女儿开好院门,虚掩着,听到接送女儿的校车声,准时将备好的菜蔬入锅翻炒,待女儿换洗完毕,
热饭、热菜已摆在桌上。女儿今年九岁,一张娃娃脸,吃到高兴时会不时用舌头舔着上唇,活脱一个小宠物。碗中的饭一定要吃到净,饭后收拾碗筷、擦桌子是女儿的专利。一声“开始”,她会飞快地连搬带擦,以极快的速度将盘碗送进厨房,摆好桌椅并擦干净,我则在一旁数数,根据用时和洁净程度给她的工作打分,通常是要给到A再带几个+号才行。游戏中,女儿养成了帮父母分责的习惯,我也为自己成年人的懒惰做了掩饰。
凉拌土豆丝是家中的保留菜,妻的刀工娴熟,切出的土豆丝细如丝面,人吃人赞。阿拉伯人特别讲究邻里关系,刚搬来时正逢斋月,邻居是当地人,正为左近的单身汉放斋,看我们新来,也叫佣人在我家门口放了一份儿饭菜和不少点心。中国人讲究礼尚往来,吃了人家东西就总想着要还回去点儿什么。想来想去,就做了一份儿炸饺子送过去。可没过几天,邻居又送了一份儿更大的阿拉伯拌饭,有鸡有肉,女儿极爱吃这种色泽鲜黄,带葡萄干的阿拉伯炒饭,量太大,一家人吃了好几天。碗碟总不能空着送回去吧,我和妻费尽心机,做了几个自认为好吃的中国菜放在碗碟内送了回去。邻家主人可能猜出了我们的心思,过了一段时间又让佣人送来一个大包,打开一看是一个外购的精美的巧克力蛋糕,这回吃完就不会有空盘碗要还了,邻居的诚意让我和妻感到不安,当地人有钱,什么也不缺,外购的东西显然没有意义,要还回这份儿情只能在特色上下功夫。我和妻同时想到了土豆丝,精心做了一盘凉菜,又做了一条清蒸鱼外带一份儿水煎包,这回中国深厚的饮食文化彻底征服了阿拉伯邻居,觉得再送什么也没法相比。只是见面时悄悄问我,那个凉菜是什么做的?我说是土豆,他大张着嘴巴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非让他老婆来我家看着做才罢。
除了饭桌、沙发,小厅靠门处还有一台旧电脑,女儿闲时用来玩儿玩儿游戏。另一面墙上的水墨立轴,是来访的一位中国朋友送的,树荫下一只母鸡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嬉戏,几只小鸡相互追逐着,另有两只在争扯蚯蚓,神态天真可爱。可不知为什么,每每看到这幅画,我心中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忍“那即将被扯断的蚯蚓不疼吗?”,要是我决不选这种画来买的。小厅内还放着室内仅有的两盆绿植,一盆非洲野蔓,长得蓬蓬勃勃倚窗而立,另一盆绿萝放在沙发边,病病歪歪总是不在状态,水浇多了叶子发黄,水浇少了叶子脱落,搞得妻到处翻书、问人、查电脑,但终是不得要领。妻问我,我自作聪明地出主意:“万物生长靠太阳,放出去晒几天可能就会好”,妻听话,放在门口好几天再搬回来,不但叶子全落了,连枝干都变黑了,着实让妻心疼了一阵。
卫生间一大一小,带浴盆的自家用,小的供客人使用。海湾地区的卫生间一般是两个盆位,一个是普通的马桶,旁边带一条
卧室自然是我们一间、女儿一间。女儿自小就有绘画的天赋,没人点拨却也画得似模似样。回国时请老师看过她的画,说很有灵气,应好好引导和培养。当地的英文报纸经常搞些儿童绘画比赛,试着投了几次稿,居然都有收获,她看到自己的画和照片登在报上,很是得意,学校也挂在了光荣榜上。但妻为她精心布置的房间就遭殃了,凡是她认为得意的画作都要自己贴在墙上,一开始东一张西一张的,妻愁得厉害,没想到屋里全贴满后到别有一番意思。
女儿受我们的影响,每晚临睡听完妈妈讲的故事,会将她的两个娃娃放在床边盖好,伴着床灯再看会儿书才能入睡。其中一本中英双语的国旗书是她倍加珍爱的,不时翻看默记,遇上大的国际活动或体育赛事,看到街上到处飘扬的各国国旗,她会异常兴奋,指这儿问那儿的考我们,我们对国旗的知识也就是上学时的记忆,后来又独立分裂出那么多国家,天知道他们的国旗是什么样儿。看到我们支吾不清,她终于找到了超过我们的优越感,在好胜心的驱使下,女儿自觉地将二百多国家的国名和国旗记了十之八九。身为父母的我们自然不愿在女儿面前显得无知,我们也就时常翻看她的国旗书,这种无意间的国旗知识竞赛,培养了女儿涉猎各种知识的兴趣,她床头的书有十来种,天文、地理、历史...
我和妻的卧室与女儿的一样大小,只是多了一台电脑,这也是最让女儿“愤愤不平”的,我们的电脑可以上网,可以打电话,她的不行,速度也是我们的快。女儿尽管不平,确是极懂事的孩子,从来不乱动我们的存储文件,只是时不时更换屏幕画面来表示不满。除了电脑,房间里有一张大床,一个梳妆台和一个衣柜。衣柜是组装式的,已随我们辗转搬家多次,早已零零散散,每次搬家后都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下次一定买个新的。这次有了自己的房子,意思了半天还是没有舍得。我用了一大瓶乳胶才勉强将它粘好,只要不再搬家用起来还是蛮结实的。
每晚安顿好女儿,妻回到房间掩好门,只有这时才是我们的两人世界。如果不是太疲倦,我们会摆上小桌喝上两口,开一个鸡肉罐头、几根生黄瓜就是全部的佐酒小菜,那一刻的舒心,是再惬意不过的了。
酒在海湾国家不是公开出售的,要在专门的商店凭酒证购买。海湾国家实行担保人制度,外国人在当地长期居住,一定要有当地的担保人。申领酒证,要由担保人出一封担保函,讲明你的明确月收入,并说明你是一个品格优秀、顾家的好男人,不会因喝酒而造成家庭问题,酒店则根据你的收入批给一个月的购酒额度,通常为纯收入的20%,交上一笔押金后在电脑里留下你的签字,就可以得到一张酒证了。因为有酒证的人不多,平价在店里买到的酒黑市翻到二、三倍。店里除了中国酒,世界各地的酒都可以买到。我们最喜爱的是一种瑞士产的伏特加,口感很像中国的白酒,喝多了也不上头,印度产的啤酒味道也不错。
妻和我都有年轻时留下的运动腰伤,会时时发作,疼时翻身都困难。家里中药有限,妻经常把从国内带来的虎骨膏留给我用,自己咬牙忍着,我要是拒绝妻会生气:“你要不用,咱就把它扔了”。为了生计,疲于奔命的生活虽没有那么多花前月下、烛光灯影,但妻予我的关爱坚实深厚,这种自家屋内的小酌,有时会想着心酸,但确是内心世界最宁静、最舒畅的时刻。
厨房基本上是妻的天地,只要女儿在家,磕鸡蛋的任务一定是她的,我只在包饺子的时候擀擀皮儿。厨房收拾得井井有条,没有一丝油迹,生熟用具,主客餐具都是严格分开的。每次请客,用过的餐具一定煮沸消毒才收好。为了让全家人吃好又不营养失调,妻买来许多餐饮方面的书籍,边学边做,种类不多的蔬菜翻出许多花样,我常开玩笑说让妻开个餐馆,妻则说那一定赔钱。我想想也是,妻办事认真仔细,从不偷奸取巧,厨艺用来请客可以,要是开餐馆,累死也做不出几桌菜。
回国探亲,女儿吃烤鸭上瘾,回来后想的厉害,我们自然也馋,于是全家出动找鸭子,好不容易在一家外国人经常出没的超市找到了冻鸭,特意又买了一个烤炉。回家后将鸭化开,没想到鸭子太大,只得一切两半,腌入味后用锡纸将鸭子包好,放进烤箱。20多分钟后屋里浸满了香气,我和女儿闻着味儿已急不可待,不时地跑过去瞧瞧,又过了10来分钟,不见什么明显反映,只是咝咝地冒泡,我悄悄地把温度调高,便拉着女儿去院中玩耍。过不多时,听妻在厨房内喊:“谁把温度调高了?鸭子糊了”,我赶紧冲进去,满屋的焦糊味儿,鸭颈已呈黑色,下半部却还是正宗的枣红色。就是这只生熟不均的烤鸭,被我们消灭得一干二净,真觉得不比全聚德的差。
除了烤鸭,户外烧烤是我们周末经常的项目,夜幕降临,凉风微拂,在院中升起一炉炭火,我和妻将事先浸泡入味的羊肉、鸡翅串成串儿,女儿则会找本大书围着炭火连吹带扇,赶上月色好,园中完全不用开灯,海湾地区的夜空清朗、明澈,满天星斗,月亮又大又圆,小院里有一架自制的秋千椅,手拿烤好的肉串,端一杯热饮,与女儿坐在椅上一摇一摆的,妻会坐在炉旁看着我们笑......。
生活就这样一页一页地翻过,看似平淡,可细品起来,篇篇
有滋有味,我爱这个小屋,更爱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