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已经过去十多年,不知怎么的,那一幕却不时在我脑海浮现。
那时我在银行上班,年轻的我还没有现在顺眼。一脸黑糊糊的雀斑像刚被哑炮蹦了似的,一双小而漏光的眼睛空荡荡的,从小俺娘就讽刺俺:瞧那双眼睛哟,可真给脸省地方!照照镜子,伤心了就蹲在地上抱抱自己。唯一可取的是俺说话的音色清清脆脆,燕语莺声。
一个冬日的下午,灿烂的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照进来,桌上一杯茉莉花茶还冒着热气儿,办公室一角的花架上,一盆油光闪亮的绿萝青翠欲滴,几株蝴蝶兰花开正盛,粉白的,浅红的,深紫的,像一只只漂亮的蝴蝶翩然欲飞。尤其是这盆淡绿色的,绿的透明,鲜艳的玫瑰红从花心晕开来,美的有点不真实。怎么我从没注意过,原来身边的世界竟然这么绚丽多姿。
这时从大厅走进来一个年轻女人拉着一个小男孩,她先把男孩安置在门边一个沙发上,然后笑着向我走来,坐在我对面。约三十多岁,一个干净利落的美国白人,要办理一个开户手续。驾照、文件都齐全,不到半个小时就顺利办完,我一脸职业微笑,客客气气跟她告别。
“妈妈,她的声音很好听,我想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沙发上传来一个柔柔的、甜美的声音。
这时我才注意到一直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的小男孩,五、六岁的样子,白白净净的小脸儿上嵌着一双蓝盈盈的大眼睛,但说不清有什么异样,怔怔的,梦一般朦胧。
“我叫冰花,你叫什么?”我走过去俯下身子。
“我叫丹尼尔。你喜欢什么颜色?”
看得出,能有个人聊天儿,小丹尼尔显得格外兴奋。他如果看到我这张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尊容,还会这么愿意跟我聊吗?
“他很好奇,问题也多。”年轻的妈妈有点抱歉似的撂下一句,同时把一个探路用的金属手杖放在小丹尼尔手中,催促道:“宝贝儿,我们走了,人家很忙。”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在微微颤抖。忙追过去补了一声:“我不忙。”
再看看丹尼尔,没有焦点的目光循着我的声音游过来,含着快乐、好奇、探索世界的渴望和兴致,仰着小脸儿等我回答。
我有点惊慌失措,我们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在盲人眼中是个什么颜色呢?这个问题小丹尼尔提的这么快,显然他问过的人不止我一个。我深知我不能说红啊绿的,他感知不了,情急之下我吞吞吐吐:“我,我,我喜欢太阳的颜色。”深怕小丹尼尔失望,但又不敢反问。
他妈妈已经拉着他向大门口走去,而小丹尼尔还扭着头朝着我站的地方,恋恋不舍的。
望着小丹尼尔蹒跚离去的背影,突然间泪水朦胧。
有时觉得命运之神很冷酷,经常会躲在什么地方,以幸灾乐祸的神情注视着被她捉弄的不知所措的人们。
小丹尼尔好可怜。突然觉得我脸上这双小眼睛也不是那么不可容忍了。
回头看见另一位顾客正默默注视着我,等在那里。
“对不起。”我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换上一副职业笑容。
常常想起丹尼尔,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希望上帝为他关上这扇门后,没有马上洗洗去睡,还记着在某处给他打开一扇明亮的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