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养鱼那会儿,又热情又冲动,见着什么好东西都往自家鱼缸里搬。着实没少花钱买好鱼好设备,也舍得花时间清理鱼缸,严格按照说明调试酸碱还有温度,还动不动就洗缸,就差天天洗鱼了。
显然鱼并不喜欢被人这么摆弄,总是在我手里成群地死去。它们的不配合让我很是失望,于是不再购买昂贵的鱼种,反正结果总是打了水漂儿。到最后,我干脆花上一块钱,买一勺fish feeder回来,本来是用来喂大鱼的小鱼苗,不过当大鱼们都死光了,它们还坚挺,长势喜人。
反正是便宜货,养起来自然不如像对贵族鱼那么上心。恒温器坏了也不去换新的,过滤器的马达死了也懒得修理。由着它们去,只当是乡下那条小河沟,没人要它生也没人要它死。到头来,它反倒是一直有水在流。
朋友说,那是因为我们终于养好了缸。我虽然还是不知道鱼们需要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生态环境,但估计它们跟人的喜好大不相同,不在乎新鲜,不在乎干净。眼瞅着缸壁上的水藻越来越厚,它们照样活得悠哉游哉。我认识一种人,他们几乎从来不整理房间,家里地下堆满杂物,他们可以跳着走路以免踩到什么硬物,但是他们不愿意弯腰把那硬物给拣起来。我所养的鱼跟这一类人颇有相似之处,它们穿过深绿色的水藻和一条条灰色的屎线,就好像穿过一汪清澈的水窝,摇头摆尾好不舒畅。
我说了自己对鱼的判断,大侠摇头:“其实,鱼里头也有你这类勤劳的标兵,比如清道夫,又叫清缸鱼,Algae Eater。”
我很高兴,让他去宠物商店买条跟我一样勤劳的清道夫回来负责鱼缸卫生。不巧的是,当天店里的小清道夫刚刚卖完,他只好买了条巨大的回家。付钱时,店员建议他顺便买一袋清道夫鱼食:“那么大一条,食量很大的。”
“不用了吧。您是不知道我们家鱼缸有多脏!据我估计,它吃几个月都吃不完,哪儿还用得着专门买鱼食给它吃啊。”大侠自信地付了钱带它回家,丢进鱼缸。它肥大的身躯,立刻敬业地趴上了一面玻璃,认真地吃起水藻来。
次日,那面玻璃就被它吃得干干净净了,它的肉肚皮附在缸壁上,更显出了鱼缸很久没有过的洁净。
接下来的两天,每回去看,它都像一块执着的口香糖一样胶着在玻璃上,身体滚圆柔软,动作不紧不慢,显得心满意足。
很快地,鱼缸已经窗明几净。唯一剩下的水藻,是附着在水草和假山上面的星星点点,估计不出个把钟头就能被它消灭干净。
当大侠再次出现在宠物店门口的时候,店员问都没问,就去货架上取了一大袋鱼食给他:“要不买两袋吧?它长得很快的,估计你不久就得再回来买 。”
清道夫把鱼缸清理干净以后,我又有了伺候鱼缸的心情。遂命大侠去换水――毕竟清道夫只吃水藻,不吃大便。大侠遵命把缸底的鱼屎清除出缸,我为焕然一新的鱼缸高兴了一个上午。但到下午,就发现不对劲了,原先在大便和水藻之间畅游的小鱼们,接二连三死于非命。没过一个礼拜,缸里就只剩下生命力最强的清道夫了。
之后我又买过几次鱼,也没养几天就死掉了。
日子一忙,我就丢了养鱼的心思,去忙其它。就连清道夫,都是想起来喂一下,想不起来时,一饿就是俩礼拜。心里对它有些过意不去,一天去邻居家玩儿,发现他们家的鱼缸很脏,大喜,提出要送他们一条清道夫,没想到女主人立刻把手摆得风车一样:“不用不用,谢谢谢谢。你们家的清道夫我见过,实在太大啦!” ,
然后我又想了一主意,就是在家门口儿挂块牌子,上写“Algae Eater for rent, $0.50/week”。不过思来想去,觉得人家说到底只是一条胃口比较好的鱼,拿它去赚黑心钱实在不够厚道。
时间久了,起初的不过意渐渐消失。习惯了看它独自呆在缸里一动不动的样子。它大概也习惯了饥一顿饱一顿的喂养方式,当我们投食进去,它不会屁颠屁颠游来大快朵颐。或者是它知道反正也没人与它抢食,不必争夺也未可知。
如此这般,双方都冷淡下来,以致有些时候,大家都以为别人喂过它了,一饿就饿个把月之久,突然想起,惊惶跑去查看,它化石一样嵌在石洞中间。我们敲玻璃,它也不动窝。大家以为它死了,又奇怪死鱼怎么没有浮上水面?于是丢些鱼食进去,过半天再来查看,确定它已经挪过位置,果真还活着,就放了心,一次小小的波澜就此过去。
今天陪女儿弹琴,她练习的曲子很舒缓。我在音乐声中踱到鱼缸旁边,发现鱼缸里不知什么时候添了许多的水藻,呈现出一派荒凉。清道夫仍旧在岩石上趴着,纹丝不动。我用力敲打玻璃,它毫无反应。我把脸贴到缸壁上去看它,看见了它的眼睛,圆圆的两个小点,从我的方向只能看见其中之一,没有动静没有光泽,但是我觉得它在看着我,那是一只伤心的眼睛。
阿小J继续弹奏着那支优美的曲子,扬抑有致的旋律充满了房子的所有缝隙。我继续在缸上趴着,不知道这条近在咫尺的沉默的清道夫,它有没有听到孩子的演奏?更不知道,鱼缸以外的动静,对它有无丝毫的意义?自从来到这里,它曾看到其它的鱼儿一批一批死去,虽然它们是与它不同的种类,但是至少它同它们,比它同人类,更为接近,也更有可能惺惺相惜。然而它们都死了,它们没有它那样旺盛的生命力。像它们不能选择活着一样,它也不能选择死去。于是它只能健康地活着,身边没有任何相近的生命可以知道它有否喜怒哀乐,有否厌恶这一缸孤独得无处可去的死水。
看了它一会儿,我坐到电脑前边开始打字。大侠经过,问我在写什么,我说想写那条倒霉的清缸鱼。
“它怎么了?”
“它太孤单了!我觉得它趴在岩石上,对外界越来越没有反应,肯定是对生活厌倦透了。”
“哦?”大侠去看它,转眼又回来,拍拍我的脑袋对我说:“傻瓜,不会的。我觉得它挺高兴的,悠哉游哉。没有老婆管,求之不得呢。”
“我觉得不是。咱们还是把它和鱼缸都送人吧,我们根本没有精力照顾它们。”
“随便你。不过我确实觉得它过得挺好的,最近又长胖了不少。”
可能吧,我不知道。
那天跟叉子聊起艺术如何引导大众这个话题,他觉得我应该写一篇像样的文章,探讨这个问题。他还说,他虽然喜欢看我写的文章 ,但认为我不能总是写些生活小事。
唉,问题是,我连生活小事都还搞不清楚,对一条鱼尚且无所适从,更有什么资格,去书写艺术与大众这样艰深的字句呢。
所以呢,谈到最后,叉子说,电影他还是爱看好莱坞的。而我,想来想去,到了,还是写了一条鱼。
另外,Shrek III的DVD就要上架了,你要是愿意等,我可以圣诞节的时候送给你跟你们家老爷,呵呵。
PS:《沉默的大多数》你就不要肖想了,到我这儿就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实在气不过,咱俩对一下篇目,我宁可给你把缺的文章抄/打/复印一遍。
昨天半夜爬起来上网,呵呵。
当我迫不及待的从你那里确定了我的看法后。
认识到:在同样的道路上,俺和偶像的真实距离其实是又远了。你为什么就那么牛?
但也同时证明了正是由于我对偶像崇拜的真诚无比,以我的智慧,居然看出了这文章的端倪。
现在还能让俺感到一丝侥幸。并坚定了在追随你的道路上,俺将永不回头。
今天从你这里收获颇多。谢了。
周末重读一遍王小波《我的精神家园》,跟从前读来感觉大不相同。建议你也重新读一遍《沉默的大多数》,如果感觉不好了可以还给我,hiahiahia。
他们告诉我,不要换水,但filter一定时刻工作。
现在我更加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你给我们提的养鱼建议是存心陷害喔们。亏我前两天要的免费鱼缸撼鱼没有要到----吓我一身后怕的冷汗。我一直以为你家的鱼们在欣欣向荣生龙活虎热火朝天养尊处优地幸福地生活在阿小J、N、T们的目光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