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溜鱼条与糖醋鱼条,都是老饭馆里的当家菜,早年间,鲁菜馆里倘若缺了这两道菜,就像百货商店里没有肥皂供应一样,令人费解。现在,原汁原味的鲁菜馆凤毛 麟角,所剩无几,但总算还有那么几家,依稀参杂地保留了几分原始风味,尚可供我这样浑身散发着旧大衣柜气息的人解解馋怀。
无论烧溜鱼条还是糖醋鱼条,口味虽异,原料并无两样,均是选用新鲜肥美、刺少肉多的净鱼肉,切为指条,喂好口儿,裹上用蛋黄、面粉调成的蛋黄糊,热油炸 成。讲究的用牙片鱼,大多则用新鲜应时的鲅鱼,再用雪白喷香的猪大油来炸。刚出锅的鱼条,色泽金黄,外酥里嫩,鱼鲜中透着肉香,焦脆里裹着细嫩,当真是鲜 香脆嫩,令人绝倒。但有些厨师为图省事,预先将鱼条一古脑炸出来,摆在大盘中展示,客人点了之后,再回锅复炸,烹制成肴。这么一通折腾,鱼肉中的水分几经 挥发,鲜嫩程度大打折扣,极易得到不公正的评价。这种情景,似乎正应了那句话:兹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
依我之见,每一道菜都是有灵性的,你怎么对待它,它就怎么回报你,你吊儿郎当,敷衍了事,它就拆你的招牌,砸你的名号,古往今来,概莫能外。
糖醋鱼条,乃是为妇女儿童准备的一道甜口菜,酸甜适口,开胃提神,除了炸鱼条的功夫,糖醋汁的调配与熬制也是关键。锅烧热入油,葱、姜末煸香,加入适量老 抽调色,随即添入清汤、白糖烧沸,用湿淀粉勾成亮油浓芡,最后烹入香醋,将炸好的鱼条倒入锅内翻匀,盛盘即可。时下,不少厨师将番茄汁当成了万能胶,一沾 着甜酸口儿,就往里加番茄汁。你明明要了糖醋鱼条,他却硬是给你端上一盘茄汁鱼条来,酸不像酸,甜不像甜,腻了吧叽的,叫人哭笑不得。这就有点像是邯郸学 步,非但没学会人家优雅飘逸的步法,反而连自己原先是怎么走的都给忘了。据说是由于老外爱吃这口,于是西风东渐,照猫画虎,美其名曰创新菜。但是,老外爱 吃的东西,不见得中国人也享受得了,要不,你怎么喜欢把牛肉炖得稀烂,不像老外那样也弄块三成熟的带血牛排尝尝?
烧溜鱼条就没那么简单了,因为,正宗的烧溜鱼条需要用高汤吊味。所谓高汤,乃是用老鸡、老鸭、猪排以及猪大骨棒,合在一起,经过长达数小时(至少五小时以 上)的文火煎熬,调和醇厚鲜味,萃取原料精华,再以鸡肉糜和里脊肉糜反复沉淀,激浊扬清,纯净汤色,最终成为一锅看似清水,实则至鲜的老火靓汤。以这锅鲜 汤为基础,可以调制百味,无往而不利。烧溜鱼条的烧,说的是炸,溜,则是指以高汤与葱姜末、老抽、精盐以及湿淀粉兑成流芡,佐以木耳、瓜片、笋片或者胡萝 卜片,与炸好的鱼条共同颠翻均匀而成。这道菜咸鲜为主,香醇为辅,充分保存了原料的清鲜之味,乃是我的最爱。只是现在的饭店不耐繁琐,纷纷弃高汤不用,而 以鸡精调水代之,其味差强人意,聊胜于无而已。
我小的时候,家境不济,记忆中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关于下馆子的片段,只在别人家的婚宴上偶尔品尝过几筷子烧溜鱼条,好吃得不行,至今念念不忘。现在,但凡是到蓬莱春、万盛合或者恒盛园吃饭,总要点上一盘,抚慰一下自己那颗不知默默神往了多少年的赤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