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也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借助理智力量的疯子。
张献忠就是这样。眼看彻底平乱无望,张献忠想出了釜底抽薪之计。
虽然他通过科举,已经把大部分读书人网罗进城市严加看管,但漏网之人毕竟还会有不少。全川大乱,这些不安分的生员秀才显然又是最不安定的因素。如“张献忠兵过叙(州)。宜宾诸生鱼嘉鹏、诸生李师武、义勇彭明扬夜砍其营,得印绶,被擒杀。”在各地组织地主武装与大西军作战的诸生们更多,如雅州朱俸尹、郑延爵、绵竹胡国柱、邛州叶大宾、南充樊明善、王景启、顺庆邹简臣、赵司铉、夹江黎应大、宜宾张文灿、江安罗文灿。
张献忠觉得很有必要对读书人再进行一次大清洗。
1645年夏,大西皇帝张献忠在全川境内发布“选举考试令”,以国家初建,亟需人才,命令全川读书人,一律赴成都应考。考取者,将按等授以官爵。令各地军人搜查,百姓检举,如果不出来应考,本人全家斩首,不报告的邻居连坐。
由于知道张献忠喜欢搞科举,所以川人并不以为异。命令一下,大家知道“大西皇帝”军令严明,纷纷整理行李,带上家人仆从,“诸生远近争赴”,住进了大慈寺。进去之后,就不许出门,关押起来,一如囚犯。
一个月之后,全地报告,生员已经齐聚。于是,张献忠采取行动了。参加过这次“考试”的一个年幼的考生叫欧阳直,他后来写了一本《蜀警录》,记载他在那场大乱中种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遭遇。据他记载,“读书人来齐了那天,自大慈寺门到成都南门,两旁各站甲士三层。在寺门口设一长绳,离地四尺,张献忠亲自边上‘验发’。”如果此人年龄尚小,身高不足四尺,或者张献忠看着顺眼,想留下来用,就命令站到一边。除此之外,即属检验合格,准许出发。“于是,每发一生员通过,前面有一人,手执高竿,悬白纸旗一付,上书某府某州生员。教官在前,士子各领仆从行李在后,鱼贯而行,以为是去赴考场。到城门口,打落行李,剥去衣服,出一人甲士即拿一人,牵在南门桥上斫入水中,师生主仆悉付清流,河水尽赤,尸积流阻,十余日方飘荡去尽。”
如此“考”了三天,除了十几名年龄幼小,张献忠看着喜欢想留为已用的孩子之外,剩下的一万七千人,全消灭了。本来欧阳直也在被屠杀的行列里,献忠看到他年幼,留作书记。直到献忠在凤凰山牺牲他才乘机逃出。故他的记载应是可信的。
其次消灭的是“僧道,医卜,阴阳诸流,及百工技艺人。”这些人是流民中的精英人物。没有人比张献忠更熟悉农民运动的规律,他知道,农民们是一堆干透了的柴火,而这些有些知识,见多识广,爱动脑筋的人就是一个个危险的火种。历次起事都是由于这些不安分的人振臂一呼,广大愚民才起而响应。所以,此等人亦应做为不安定分子,除之而后快。所以,张献忠亦采取欺骗手法,用“托言斋醮,或考试,或兴大工之类,至则皆死。”仅在成都城一地,他就杀死和尚二千多。
十七
然而,杀了这些火种,却没起多大作用。各地再起义的烈火越烧越旺。这些四川人,简直是杀了一百,站起一千,前仆后继,与他张献忠为难。一旦那些从穷山大野里杀出来的叛乱武装攻向城市,城里的居民就迫不及待地里应外合,群起攻杀守城的张献忠军,欢迎那些“再起义”的队伍。
张献忠征战十余年,从未见过这样的百姓。在其他各处,百姓对他都是俯首贴耳,战战兢兢,唯蜀人“忘恩负义”。他不解地问部下:“朕得蜀二年,蜀民恩之不附,威之不畏,屡抚屡叛,将若之何?”他忘了,他以前残破一地,最长不过数月。而今他在四川据守时间如此之长,措施如此之烈,百姓们除了造反,已经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希望。
分析各地情报,各地城池失守,城市人民做内应通风报信起了关键作用。这样一想,他觉得成都城内处处都是危险。他从这个城市人民的表情上早已读出了他们内心的怨恨。他越想越怕,干脆从成都城里搬了出来,住到了当初蜀王在城外的别墅“中园”里。
丞相汪兆龄摸透了张献忠的心事,他说:“ 蜀民剽悍,臣先言之,今则然矣……而蜀人德不知怀威不知畏,屡抚屡叛,是蜀人负皇上,非皇上负蜀人也……以臣愚意,莫若先将在城人民,尽行屠戮,……此制剽悍安反侧之善策也。”
张献忠深以为然。恰值l645年11月,大西军在汉中前线连连失利,清军节节进川东、川南又逐渐为南明军队攻占。张献忠决定,剿灭各地城市人口,以彻底消除内应。
两名传教士较为详细地记载了屠戮成都的过程。 以下是他们的叙述:
一千六百四十五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张献忠打算剿洗全城居民。他事先安排好一个探子大张旗鼓地跑进城来汇报,说路敌军大队将到,须当操练兵马,以作御敌之计。第二天,张献忠动员人马,做出将赴战场的姿态。他先召集各营军官,在高度保密的情况下开了一个会,传达了“剿洗全城,不留—人”的命令,命令说“成都百姓已暗通敌人,勾引大队入川,故当剿灭此城居民。尔等各宜秘密准备,不得遗漏军情”云云。众军官会后回营,预备明日大屠之事。
第二天,两位传教士见张部大军军队纷纷出城,聚集在城外的空地上,尚不知他们要做什么。不久,传令兵来到,通知各官员并通知两名传教士,今天将发生大的变动,各官员应该保护好自己的家人老小,否则出了事后果自己承担。二位传教士这才猜出献忠想做什么,急忙奔回寓所,想救护自己的几个佣人。然而佣人们已经被军人搜出带走,他们扑了一个空。
这时,城内居民除了大西国官员家属外都已经被挨家挨户搜出,驱赶到成都南门及东门外。利类思跑到南门城楼,安文思来到东门城楼,希望劝说站在这里指挥的军官先不要杀戮。两个外国人的比比划划当然不起什么作用,两处已经开始杀人,“无辜百姓男女被杀,呼号之声,惧绝心目,血流成渠”
开始屠杀不久,张献忠亲自率马队来到南门外沙坝桥边,亲自观看屠杀场景。老百姓一见张献忠来到,一见献忠到来,“皆跪伏地下,齐声悲哭求赦云:‘大王万岁!大王是我等之王,我等是你百姓,我等未犯国法,何故杀无辜百姓?我等无军器,乃是守法良民,乞大王救命赦我众无辜小民’云云”。张献忠丝毫不为所动,反而破口大骂四川人忘恩负义,私通敌人,自寻死路。“随即纵马跃入人从,任马乱跳乱踢,并高声狂吼:‘该杀该死之反叛。’随令军士急速动刑”。于是数万士兵一齐动手,被杀之人越来越多,呼号之声越来越稀,最后,举目四望,只见成都城外的土地完全被尸体覆盖,“息静无声”。“逐处皆尸,河为之塞,不能行船。锦绣蓉城顿成旷野,无人居住。一片荒凉惨象,非笔舌所能形容”(古洛东《圣教入川记》)
中国史书还提供了传教士没有提及的一个细节:张屠成都时,天阴欲雨,雷声大作。张献忠“怒指天曰:‘尔放我下界杀人,今又以雷吓我耶?’用炮还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