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大楼对面的一间咖啡厅里,生意清淡,人影疏落。这会儿并不是喝咖啡的好时间,却有人注定要坐在一起,对饮一杯苦玩意儿,共同品尝着那比咖啡色还要深重而神秘的命运。——在上帝的时间表里,总是有一些精心规划的错误期,祂把一场意外的重逢,排在了这个不堪重负的深秋里。
不大的小店里面,弥漫着苦的香,也蔓延着香的苦。苦和香纠缠着,对抗着,腾腾袅袅地汇入了空中的钢琴曲里,在琴键的打造下升华为艺术,流淌出柔美而又揉肠的旋律,——那便是克莱德曼的《秋日的私语》。
雨囡独自坐在那里,望着窗外远溟山正在停车的背影,不相信他就是今天这场秋雨后的全部答案。回溯到时光的另一端,她同他的最后分别,应该是在他离校那年的毕业典礼上吧,——当他作为那一届唯一的一名公派去日本的留学生而登上礼堂的讲台时,雨囡正站在后面黑寂寂的角落里,为他热泪涌流。她那时已经辞别了礼仪队,自动放弃了为他“端盘子”的机会,就像她为他的前途主动放弃了女友的身份一样。因为她知道,只要有市长的女儿高凤娣横在中间,无论自己多么想与他举案齐眉,最后端给他的,都将是一杯人生的苦酒……
她后来听说他顺利地到了日本,进入筑波大学建筑系里读硕士,并同高结了婚。那时候的雨囡已跟着司徒慧来到了美国,并怀上了查理。做母亲的喜悦冲淡了小女人的幽思,她有意无意地忘了他,任他尘封,任他褪色,任他成为她永不会再翻启的一本老书。他后来为什么离了婚?这些年究竟是怎么过的?——她刚才在电话中没有问,只用倾听来保持着距离,——尽管她与他在黑暗中相逢,尽管他与她在咫尺中对视。
他后来在电话里告诉她说,他早晨开车进到停车场后,正好看到她下车。他从她那件褪了色但依然挺拔的石青色的风衣里,看到了他牵挂多年的那个身影,而她走路时微微低头的老习惯,更让他认出了她。
他立刻把车停在了她车子的对面,按照她车前牌照上的号码,用手机上网搜寻,在公共记录网站上查不到,就花了钱,进入到一家专门为防止肇事逃跑而准备的资料库里去查,终于在这个牌照号的后面看到了戚雨囡的名字。他在车主的信息栏里,拿到了她的电话后,抬头寻找之际,她却早已消失在出口处的簌簌落叶后。他于是就在那里等着,并对那个打过来电话询问的董事撒了个谎,说车子坏了,他现在离不开,要在这里“等人”……
雨囡听到那里就皱了皱眉,说亏得我来这玻璃楼里,是为了看一个久违的朋友,如果我要是在这里上班,你还不得等到日落啊!”
不想远溟山就笑了笑,淡定地说:“这都要感谢魏强,——去香港培训之前,他不仅是我忠实的酒伴,也是我忠实的眼线。我平日里隔着太平洋,往美国L市张望来张望去的那点事,全靠他帮忙了。——所以,雨囡,如果这会儿见面不耽误你考照的话,能不能现在就下来,一起喝杯咖啡?”
厅门被推开,他终于风尘仆仆地进来了。他在她的对面坐下,隔着二十年的深厚,默默地看着她。
他的身上没有西装和领带,——或许是因为穿着它们喝咖啡不自在,而被他脱掉放在车上了吧?他上身只穿了件水蓝色的衬衫,领口微微敞开着,让她想起了昔日大学校园旁的那片有个豁口的海港。那时候,他们两人总是顺着那个豁口旁的浅滩走进港湾,让它用一池的水蓝色,倒映着他们年轻的身影,见证着两人的浪漫时光。
他沉沉地看着她,她静静地笑着,谁都不开口,或许谁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打着领结的男侍过来了,用打着嘟噜的英文说,二位好,喝点什么?
“来杯摩卡吧,热一点的,不要加奶。”——香港呆久了,他说的英文挺硬,很有些英国味道。
“我要冰摩卡,加奶也加糖。”雨囡对着男侍笑笑。
“跟我作对吗?——为什么要冷的,记得小时候你最怕凉的,一根红豆冰棒没吃完,就浑身打哆嗦。”他抬头看着她。
“那时候爱美,穿得少,不抗冻。现在不一样了,自从我有了‘贴心牌小棉袄’后,就不知道什么是冷了。”雨囡沉静地说。
“贴心牌小棉袄?——哦,在说你的女儿?”他也笑了笑,鼻子旁的两道法令纹,勾勒出了他深藏在笑容里的忧郁。
她听了就转过身,从旁边石青色的皮包里掏出了肉色的钱夹,打开后递给他说:“你猜对了。这是小哥俩的照片,大的叫查理,小的叫米雪儿,是今夏哥哥小学毕业时我在操场上给他们两个拍的,看看像不像我?”
他接过去,一边眯着眼睛看一边说:“女儿像,儿子更像司徒慧。”——说完了最后的三个字,他忽然就停住。
雨囡只当没感到什么似的,说你再往后翻,夹尾的窗口上,还有一张四口人的全家福,对照着看看,是不是儿子也像我……
远溟山却没有照着做,他把钱夹轻轻地合上,笑笑说:“不用看了,你的全家福,一直都摆在我心上,——对了,钱夹的颜色很漂亮,但不是你曾经喜欢的石青色了。”
雨囡接过钱夹点点头,笑着说:“是啊,自从生了这两个孩子之后,性情就变了,喜欢暖色。几年前过母亲节时,司徒慧要给我买礼物,我说这次换个大点的钱包吧,我要把两个心头肉也包在里面,那是比钱还让我感到充实的东西,于是他就帮我选了这款肉色的。”
咖啡上来了,远溟山低头啜了一口,雨囡却用调羹搅和着。远溟山抬头看了看雨囡,说最好先喝后搅,看看奶油下面的咖啡是不是很纯正;雨囡继续调着,说还是不要了,我怕那黑咖啡太苦。
“司徒慧他好吗?”远溟山放下了杯子,直截了当。
“还不错吧。在一个大公司里,研究着纳米管着事,干上了他爱干的。”雨囡避重就轻地应着,在“一家大公司”前,省略了“东洲市”几个字。
“他……,海归后还有回美的打算吗?”远溟山边喝着边问。
“怎么,你知道他回国了?”雨囡吃了一惊。
他莞尔着点点头说:“是的,在香港时听说的。陆小光打来了电话,说跟他只有一面之交的魏强几天前给他来了电话,说好久没见到我了,跟他打听我的情况。他告诉他说,我人在香港接受管理课的培训,一半会儿回不去。魏强便又跟他闲聊了一阵子,先夸他生意做的大,事业成功,后来又问他公司最近有没有人上美国出差,说想给他大舅子捎点东西……”他忽然就打住,然后想了想便匆匆地结了尾:“就这样,陆小光才知道司徒慧已经回国了……”
“阿慧要捎东西?——他昨天还跟我通了伊妹,没提起过缺什么呀。”雨囡眉梢一颦,有些纳闷。
“雨囡,阿慧为什么要只身回国工作?”远溟山避开了雨囡的问题,突然问。
雨囡喝了口冰咖啡,叹着气说:“是机会,也是不得已。他走前,美国这边的公司很不景气,他工作的部门被卖掉,几十号员工全部打包回家。他利用这个空当回国去看司徒倩,不想一到了东洲市后,就遇到了南美去的投资商,为了抓住这个事业发展的良机,他便匆匆做了海归。作为妻子,我想我能理解阿慧此刻的心情和做法。”
远溟山听了又点点头,却随后问道:“如果你能理解他,那为什么不跟他回去?”
雨囡听了就清雅地一笑,说我可不就是打算回去嘛!——不过从阿慧海归到现在,还没到两个月吧。我想我应该再花些时间,一边等着他安顿下来,一边做做孩子们的思想工作,等大家都准备好了,就搬回去全家团圆。”
“那就尽快吧,雨囡,”他不再看她,只是一味地低头喝着:“我知道,像司徒慧这样的海归才子,今天的中国到处都是他们发展的良机,但同时也不得不敲个警种:对你和孩子这样的身在美国的海归家属,每一天的分离,都让你们充满了危机……”
雨囡听了一怔,想了想就气定神闲地说“溟山,我懂得你在说什么,只是这回你看错人了。司徒慧吧,既不像陆小光那么有钱,又没有你这么帅,没有整天出去喝酒唱歌洗脚泡吧的资本,我看你是高估他了。”
她说完,还没等他再说话,就放下手里的杯子说:“溟山,我得走了,还要给女儿送午饭。——对了,告诉我,阿慧他到底要魏强托人捎什么?我好尽快给他准备一下,打个包寄过去。”
远溟山静静地望着雨囡,不再讲话。他就那样的用他的瞳仁环住她,任她轻松地同他告别。
就见她轻盈地站起身,轻巧地留下钱,又轻扬地一笑,转身去拿包,——就在她回过身子刚要说拜拜的那一刻,他终于抬手拦住了她,然后低下头,打开手机,把查找到的什么放大在机屏上,然后一点一点地把手机推到她的面前,一字一字低沉地告诉她说:“这是魏强……魏强在给陆小光打电话后的……第二天……第二天发给陆小光的短讯,后来被陆小光转给了我,你自己读读吧。”
雨囡拿起手机看了看,顿时脸色惨白。她怎么也没想到,雨过天晴的世界,正下着人生的又一场雷雨;而一场秋雨后的答案,却开启了生命难题中的一个更大的未知。她反复地看着屏幕上的那几行字,只觉得万箭穿心,肝肠寸断——
:陆大哥,昨天电话里跟你说的事可别忘掉。最近有人去美国时,千万别忘了替我带回美国些 “伟哥”,要Pfizer原装的,越多越好……唉,你别误会哈,不是我要,是我那从国外回来的大舅子,听说我有一个在跨国公司里做头儿的大老板哥们,就整天催着我,让我想办法从美国捎,弄得我见了他就打怵,自己也快被吓成“萎哥”了……
周末好!
很好的小说。
秋雪估计的不对吧?这个阿慧很快会出问题,因为心思歪了。
雨囡会咋样?独吞苦果吗,啊哈还是另有高招?
红妹长周末愉快!
“......有人注定要坐在一起,对饮一杯苦玩意儿,共同品尝着那比咖啡色还要深重而神秘的命运。——在上帝的时间表里,总是有一些精心规划的错误期,祂把一场意外的重逢,排在了这个不堪重负的深秋里。”
“在上帝的时间表里,总是有一些精心规划的错误期......”
“......她有意无意地忘了他,任他尘封,任他褪色,任他成为她永不会再翻启的一本老书。”
“远溟山静静地望着雨囡,不再讲话。他就那样的用他的瞳仁环住她,任她轻松地同他告别。”
祝心心长周末愉快!
that doesn't matter to you does matter to others ....new stories will begin
nice weekend !
与你打手加油,雪儿!
看得出来心心的情节设计非常精心。这点非常值得我学习!
雨囡是个难得的好女人,珍惜拥有,不放任自己的感情,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相信伟哥事件是一场误会。
为心心越来越娴熟的文字与情节驾驭功夫鼓掌!
周末愉快!